《附庸风雅录[出书版]》完结
白大师的“少儿国学经典讲堂”另有个更加风雅的名字,叫做“琼林书院”。范有常在郊区租了个大院子,收拾得古色古香,别有洞天,距离却不近。自从接了志愿者的活儿,梁若谷周六一下选修课就不见人影,直接从学校出发当义工去了。周忻诚家里计划让他高三出国,周末也安排了西语辅导。无形之中,一伙人不像上学期那么打得火热。就连软塌塌任人搓圆捏扁的史同,自从破釜沉舟转了理,也似乎不知不觉间带出些棱角,看得人直扎眼。
于是,高二第二学期开学不过一月,洪鑫垚洪大少忽然发现身边同伴各有奔头,刹那间四顾茫然,寂寞起来。
有心学史同踏下心思,折节读书,奈何天下所有不爱学习的懒惰孩子都一样,稍微拘得紧些便觉自己受了几辈子的苦,吃了天大的亏,周一到周五在学校遭罪,周末断然不可能继续上补习班遭罪。名报了,费交了,八卦淘空了,洪大少早忘了补习班门朝哪边开。
偶尔也想过出国。这个念头也就是听周衙内炫耀时冒出来,跟肥皂泡似的从眼前飘过,三五秒后自动“扑”一声破灭在白日头底下。过年洪三小姐没回家,说是交了男朋友,发回来一张照片,蓝眼珠子黄杂毛,把洪老爹气得七窍生烟,最后怒火全部转嫁到不成器的儿子身上,一顿板子烧肉火候十足。真要去那么远,爹不放心,娘不舍得,他自己也并不怎么有兴趣。洪家打鬼子出身,洪大少身上多少遗传了先洪老太爷忠烈血脉,骨子里跟洋鬼子不大对付。当然,出国费用是比较高——NONONO,钱不是问题,不是钱的问题。
至于像梁若谷那样为前途努力奋斗——二者属于不同种族,不具备可比性。
其实这时候洪鑫垚身边比起上学期不知热闹多少。寒假去过河津的同学还记得同行之谊宾主之欢,对他十分友好,几个女生更是有意无意间常常主动接近。经过假期采风这一遭,河津洪四少的身份在学校成为公开秘密,兼之洪金土为人豪爽大方,自然有的是好奇跟风扎堆捧场之辈。
洪大少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喧嚣中的自失不足之意。
仲春时节,洪要革亲自进了一趟京,十分低调,搞得洪鑫垚差点以为他老子特地来看望儿子。有一天,洪大少被迫憋在房里写作业,借口上厕所,路过客厅瞟几眼电视,看见XSB-TV1正在报道国务会议当天议题,顿时想起老头子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进京,跟自己在不在京城实在没啥关系。接下来偶尔再被拎出去陪同应酬,自然多了几个心眼,言谈举止间打起十二分精神,颇给洪要革长脸。等到老爹离京,洪鑫垚已经通过近期优异表现,挣得每月多领一笔固定公关经费的福利。
某个周日,他将周忻诚梁若谷等好朋友邀到家中做客。监护人王老太火眼金睛鉴别一番,认定都是身家清白、知书达礼的好孩子。没想到洪小少爷读书不开窍,看人倒是一流。从此也就放了心,不再过多干涉小东家跟朋友们的交往。
一伙人在洪鑫垚刻意经营下,又重新恢复了红红火火的定期小集团活动,只不过时间改在周日,地点改在校外。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洪大少出手越来越大方,几个少年人玩得也越来越阔气。周衙内从他爹那里顺出一把会员卡贵宾卡,各处俱乐部高端会所自不会因为年龄限制将几位小少爷拒之门外。
周忻诚自己计划出国,一些具体的事就不怎么管了,洪鑫垚趁机提出再拉两个股东。
“合适的人呢,倒不是没有,不过你我的面子恐怕都不够大。”周衙内支着台球杆对准一颗红球,话音落下,球也应声而出。
洪鑫垚球杆扛在肩膀上,要不是杆子太细太尖像钓鱼,倒也有几分大刀长枪的不羁之意。他喜欢激烈热闹蹦出一身汗的运动,奈何周忻诚最中意这种装逼游戏,为革命友谊起见,舍命陪君子。
“你先说说,人什么样?”
周衙内看看门边站着的侍者,挥挥手。两位美女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梁子,说正事了!”把另一边正在看书的梁若谷也吆喝过来,道,“汪浵,还记得吧?”
“你说原来跟咱们同班,文理分科去了10班的汪浵?”
“没错。”周衙内压低嗓音,“汪浵跟他妈姓,我最近听说,他妈妈原本也不姓汪,姓水。”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朝天比划一下。
洪鑫垚率先反应过来,当今最高元首,同样姓水。不由得一阵激动,半信半疑:“你开玩笑吧?这样来头,也在咱学校?”
要知道,大夏国真正地位高到那个级别的权贵子弟,十之八九悄悄藏在米旗国花旗国的皇家公学或顶级私立学校里,低一等的才往国一高送。
梁若谷环抱双臂:“你确信没搞错?我跟他做过一学期同桌,怎么半点也没看出来?”
“脸上又不挂招牌,谁规定非得被你看出来?我的消息来源,你们还信不过?”周忻诚推进一个球,“听说他们家管得严,看他那抠门样儿,多半不假。我试过套他口风,他大概早知道我家老头是谁,半句多余话都不肯说,所以……”
洪鑫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梁若谷,笑:“我们几个里头,数你最正经,纯种良民,最适合扮小白兔勾搭大笨狼。”
周忻诚又道:“你们同桌的时候,不是处得挺好?”
梁若谷撇撇嘴:“本人为人厚道,跟谁处得不好?”低头想了片刻,“我试试,不一定成啊。”抬头冲洪鑫垚道,“那是个没胆子的,得从小处入手,你准备点又值钱又好玩但是不怎么起眼的小东西。”
洪大少杆子敲着台球桌面:“当我自动提款机呢吧。”
“咦,原来你不是?”
洪大少愤然望天:“是!怎么不是!”
周忻诚和另外两个贴身跟班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出台球室大门的时候,洪鑫垚问:“今儿开几间房?”一面从兜里掏出烟盒挨个派发。
周忻诚邪笑:“还不是看有几个能干人?”
原来梁若谷从来不参加他们这最后一项娱乐,回回被揶揄,已成惯例。他也懒得废话,见烟递到面前,手都没抬,道:“戒了。”
几个人都是一愣。洪鑫垚扯着嗓子阴阳怪气说句:“哟,梁才子,越发纯洁了。”顺手把那支烟塞到自己嘴里。
梁若谷淡淡一笑:“少爷我如今也算半个教育工作者,总不好意思沾着烟味儿去指导祖国的花骨朵儿。”
“哈哈!”众人乐得前仰后合。
沿途女侍者90度鞠躬迎送,周忻诚忽然停步,对着面前深深弯腰露出一截雪藕细脖的美女后脑勺说话:“跟你们老板说说,这东洋派头貌似挺好,把你们漂亮的脸蛋儿可都藏起来了。”
洪鑫垚道:“所以我就说嘛,京城也不过如此。我们河津的小姐,都是抬着头跪在地上见客人,那多方便。”
论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乌金之都河津确实在某些方面犹胜京师。洪大少见多识广,自然毫不怯场。
“是听老头子说地方比京里花样多,更开放,什么时候有机会去见识见识。”
“好说啊,就等兄弟你一句话。”洪大少拍胸脯。
周忻诚摇摇头:“再说吧。也就像这样偶尔出来玩儿一天,时间再长我妈就该出动抓人了。”
几个能干人开房找小姐,梁才子选择了拐弯泡温泉。
这边洪大少忙着搞公关做生意,那边方老师忙着搞公关做学问。
开学没多久,方思慎接到院办电话,要求他承担一项外宾接待任务。
随着近年来学术界对外交流日益频繁,以京师大学首屈一指的地位,各院系除了招收一定比例的留学生,各类涉外交流、访问、进修项目也渐渐增多。但国学院在这方面的发展却堪称垫底,别说西文学院、理工学院、医学院、商学院这些原本就与西学关系密切的部门,就连最具大夏本土特色的法学院与社会学院,在迎接外来客人的问题上,姿态都比国学院摆得赤诚热情。
要说国学院的留学生其实也不少,然而绝大多数来自扶桑岛、高句丽及南洋诸国。在国学教授们眼里,这些学生好比遣唐使再生,大明朝考科举的属藩学子重来,压根儿不能算是外国人。而真正名声籍甚的海外夏学专家大驾光临,自有与之分庭抗礼的人物陪练。偏偏这次花旗国名校普瑞斯大学东方研究院新上马的进修项目,派来的是位年轻讲师。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决定抽调一名在读博士承担接待任务。
这事儿若搁在西文学院,怕是争得打破头,怎么可能如国学院这般,博士们一个个竹节松枝,清怀傲骨,不耐烦敷衍外夷。外事办打着灯笼找了一圈,最后找到方思慎头上。谁叫他当年研究生直升考试,西文一科考出个全院最高分呢。
走廊里遇见高诚实,方思慎顺口说起这件事。
“我听说了,前些天有人打外事办门口过,‘如此师太’正为这个咆哮呢!”高诚实一脸同情看着方思慎,这位从外形到气质,无处不写着“我是正派好人请压榨我”。
忿然道:“要是纯粹的留学生,丢给学联会去管就行了;要是正儿八经访问学者,除了能长见识,说不定鞍前马后还能混个外援,有的是人乐意伺候。这种所谓高级进修生,不伦不类,麻烦事一大堆——对了,给你多少纓-u,n穹眩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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