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晴空
房间根本没有装修过,就是毛坯的房子构造,不过在角落里放着一些老旧的画架和画具。
他扶着墙,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大门口,再一次转动了门把手。
一阵细微的风拂起了鬓边的发,带着点咸湿的味道,还有隐约的狗吠声。他谨慎的观察了片刻,发觉确实没有危险后就打开了门。
他居然在海边。
这是一栋四层的水泥楼房,周围没有其他的建筑,打开门就能看到前方一望无际的海。
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粼粼的洒落在海面上,金叶子一样的涟漪不断摆荡着,宁静而美好。他走到护栏边往下看去,下面是的建筑垃圾,但有一条小路歪歪扭扭的伸向了沙滩。
他又往左右看,走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转角的栏杆上,正歪着头打量着他。
耳畔传来了沙沙的海浪声,伴随着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如果不是之前发生过那种事,他一定会走到沙滩上,去享受一下这么美好的早晨。
早晨?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他记得和母亲是约了吃中饭的。吃完后他就晕了,醒来后他就在刚才的房间里。
可一切怎么会那么巧合?
吃饭的时候姐姐也在场,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宋雅言逼他不成,所以找陈学唯来做这么下贱的事报复他?
可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宋一丞踉跄了两步,脱力的靠在了墙壁上,捂着脸滑了下去。他很想笑,真的很想笑。他一直在低估他的亲姐,现在不止是亲姐,就连亲妈都帮了把手。
他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如果说宋雅言是因为得不到沈枫,怪他救了郑希,那他无话可说。可他亲妈呢?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助纣为虐?
就因为他不肯娶个老婆给家里传宗接代?还是因为他不肯继承家业?所以家里事事以姐姐为中心,甚至连姐姐这么扭曲的念头都能被父母接受?
他搞不懂,他真的搞不懂。这一刻他忽然清晰的意识到,他可能并不属于那个家庭。
他们三个才是一个完整体,而他,应该是哪里捡来或者领养的吧?
宋一丞自嘲的笑了起来,他笑的越来越失控,可捂着脸的掌心间却有水渍慢慢滑落。最后他笑不出来了,把脸埋在了膝盖间,没有再动过。
栏杆上的小鸟见他许久都没有动静,不由得扑棱着翅膀靠近他,在离他几步远的地面上继续打量着。
宋一丞闭上了眼睛,放空脑子,让自己陷入了一片安宁的世界。这是他经常对患者做的一种暗示性催眠,多用于那些PTSD反应激烈的患者。可他万万没想到,上课学到的本事,却在情绪崩溃的关键时刻被身体记起,本能的遏制了他的失控。
他逼着自己去想刚才的那片海,听着耳畔的沙沙声,渐渐的沉静了下来,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
小鸟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就再一次靠近,直到停在他脚边,轻轻啄了啄他的脚踝。
宋一丞没有被打扰到,但意识却渐渐的不受控制了,脑海中的画面变成了异国的那个乡村,他和李昂坐在海边,李昂教他看星云的那一夜。
他知道,那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只是潜意识让他不敢迈出一步。哪怕李昂一直在暗示,在主动,可他就是不敢去相信。
他依旧记得那片星云有多么的绚烂美好,就像手伸出去,就能抓到一把星星。他记得李昂的笑是那么温柔,轻易就能抚平他心里的任何伤痛。
可他却再也不配拥有这样好的人了。
李昂可以接受他们在一起之前的那些视频,但是能接受他们在一起后,他还被陈学唯强*的视频吗?
宋雅言能让陈学唯做出这种事,不管目的是威胁他去拆散沈枫和郑希,还是用来拆散李昂和他,都是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不管李昂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视频,可他不能再接受这样污秽的自己陪在李昂身边了。
他又自嘲的笑了起来,明明前几天,他还在想,要健健康康的活着,给李昂一个可以向往的未来。可几天后,命运却给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HIV的检测报告还没出来,他却又被弄脏了。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紧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还是无法制住心头奔涌而出的痛苦。而他的视线,也在看到敞开的领口间的红痕时,羞愧的无地自容。
这么脏的他,有什么资格回到李昂身边去?
被亲人这么算计的他,又有什么意义再撑下去?
他忽然感觉到累了,很累很累,那种厌世的情绪像是随着呼吸进入了身体里,细细密密的爬满了每一根血管。
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撑着墙站了起来,麻木的往楼下走去。
脚边的小鸟被他惊到了,扑棱着翅膀飞过他眼前,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过,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一样。
他穿过那条扭曲的小路,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直到冰冷的海水漫过了大腿根,海浪轻抚着他最敏感的地方时,他才停了下来。
这种轻抚的感觉像极了李昂第一次碰他的时候。
干涸的泪水再次决堤,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闭了闭眼,继续往前走。
海水漫过腰间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正想着再走几步就沉下去,身后却传来了隐约的犬吠声。
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刚才开门的时候,也隐约听到过。
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只见岸边站着一个老人,老人身边则有一头黄色的狗正焦急的来回奔跑着,不时的向着他吼叫。
老人似乎也在朝他喊着什么,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但老人花白的头发和那身红毛衣却让他想起了老师。
拉斐教授也养了狗,是一个亚裔留学生送给他的,叫哈尼的柴犬。宋一丞每次去拉斐教授家的时候,哈尼都会等在门口。一看到他就扑上来打转,还会亲昵的蹭着他的裤脚。然后拉斐教授就会笑着叫他先进来穿拖鞋,别老是习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无论春夏秋冬,拉斐教授都会这么说他。因为老师家的地板是大理石,很冰的。
熟悉的记忆像是一串珠子,有一颗浮出水面了,其他也就接连的浮了起来。
他想起了刚到纽约那阵子,因为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和生活习惯,他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和家里闹的很不愉快,所以没有跟家人说,学校那边也总是请假。他的导师来看过他几次,都是让他安心养病。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还给他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老中医,但他因为太累,所以没有坚持天天熬药喝,病也就反反复复的,一直不见起色。
那段时间是他最颓废的时候,失恋,与家人闹矛盾,独自身处异国他乡,连朋友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他出门去买烟,在过街的时候因为头晕不小心碰到了等红绿灯的一辆私家车,他都没看清那是什么车就失去了知觉。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他后来的师兄,谢明航。
在国内,他的这种行为很容易被误认为碰瓷,但幸亏那是在纽约,也幸亏他遇到的人是谢明航。
谢明航把他送到了医院,给他垫付了医药费,直到两天后他醒了才知道,谢明航请了个护工来照顾他。
他第一时间把钱还给谢明航,还解释了当时的情况。谢明航已经听过医生所说的了,自然不会认为他是故意的。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也是因为谢明航的缘故,他得以报上了拉斐教授的课程,又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成为了拉斐教授的关门弟子。
从那以后,他在纽约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单了。教授夫妇每周都会办一次聚餐,把几个学生都叫来一起吃饭,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
也因为这样,他渐渐开朗了起来,多了笑容,也不再抗拒这座陌生的城市了。
犬吠声再次钻进耳中,他恍惚间看了眼四周的海面,一个小小的漩涡在他左前方打着转,像极了他在做陶艺时转动的泥胚。
这个兴趣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他一个人悄悄的做,认真钻研,从不告诉任何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轻易就告诉了李昂,还做了一个花瓶送给李昂。
想起那个花瓶,他心中胀满了遗憾。野比发过好几次信息提醒他去拿,可他总是转身就忘了。
那个他亲手做的,第一次想要送人的礼物还寄存在人家店里。
他犹豫了。
如果说老师和师兄给他的是弥补了亲情的遗憾,那么李昂带给他的,则是重生的曙光。
李昂让他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解脱了出来,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碰过烟酒了,也没有再联系以前的那些鬼混的朋友们,甚至天天收心养性早睡早起。
这样规律的生活对以前的他而言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谢明航劝过他无数次他都左耳进右耳出,李昂却只用了短短几天就让他改变了。
LEO……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缠住了他前进的脚步。而终于破开云层的阳光也仿佛穿透了瞳孔,将心里那种颓丧绝望的感觉驱逐殆尽。
他看着四周深不见底的海水,忽然间就害怕了起来。
如果他再走下去,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他就再也看不到老师他们,看不到李昂了。
即便不能在一起,只要他还活着,至少能看到李昂找到下一个幸福,至少他能祝福李昂。
他开始后退,心中慌乱的情绪却让脚步不稳了起来。他摔倒了几次,吞了不少海水,幸亏走的并不远,尽管狼狈还是安全的回到了岸边,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喘着。
那头狗跑到他身边吠着,他看了眼,发现这也是一头柴犬,而那位老人则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蹲在他旁边,担忧的问他有没有事。
他感激的看着老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头柴犬的吠声唤醒了他,那现在的他早就死了。
老人看他情绪似乎稳定多了,就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掏了个塑料瓶递来,示意他喝点。
宋一丞疑惑的打开,一股清雅的酒味钻进鼻间。他抿了一口,发现装的居然是清酒。他又看了在安抚柴犬的老人一眼,终于疑惑的问了老人的姓名。
老人只说自己姓藤原,就住在后面的山坡上,是出来遛狗的。
宋一丞点了点头,把清酒还给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多月没碰酒了,他有点不习惯这种味道了。
藤原的中文虽然不太流利,但交流没有问题。他问宋一丞从哪里来的,宋一丞反问他这是哪里,他说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宋一丞问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他说因为太太去世了,临死之前的遗愿是埋在能看到大海的地方,所以他带着太太的骨灰,在荒芜的海边找了个简陋的屋子住下。
宋一丞向他道歉,因为无意提起了他的伤心事。藤原反而宽慰的笑了,说幸亏自己住在这里,不然今天也不会意外的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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