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
俞尧怔了怔,龚成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嘿嘿一笑,“俞尧,好久不见,你这是回来了?”
他话里的旖旎意味太重,听得俞尧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随即反讽道,“刚在公司闻到一阵怪味,我还纳闷呢,现在明白了,原来是来了头死肥猪。”
俞尧收敛自己的脾气,但不代表面对着自己厌恶的人还能好声好气,当年他和龚成闹得不可开交,两人早就没有半点交情可言,他半点面子都不想给龚成。
龚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此时电梯门已经快关上了,他按了开关,还是一幅老友叙旧的样子,“快点进来吧。”
俞尧拎着外卖转身就走,笑道,“不想跟肥猪坐同一个电梯。”
龚成没再回他的话,想必已经气炸了,随即他又觉得奇怪,龚成为什么会出现在俞氏,他想起俞家和龚家多年前的生意是有合作的,但也截止到他拿啤酒瓶劈开了龚成的脑袋。
想起那一次,俞尧还是觉得气恼,越发恶心起龚成,甚至觉得自己当年和他玩在一块,是自己脑子进了水。
把外卖拿到办公区后,俞尧也捧了个盒饭坐到自己的位子吃了起来,他累了一个早上,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即使是这些换在平时令他难以下咽的食物也变得美味起来。
同事围在一块讲话,他没仔细听,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说道,“俞尧,我们公司最近和龚氏是不是有合作项目啊?”
俞尧闻言抬起头来,他两道眉深深皱着,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样子,问话的同事没听见他回答,悻悻的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俞尧塞了两口饭就没再吃了,今天见到龚成已经够恶心他的,现在听闻俞氏和龚氏要合作,他越觉得倒胃口。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俞尧趁着俞顺还在公司,打算去问个究竟。
他用了质问的口气,“爸,你也不是不知道龚成是个什么东西,和谁合作不好要和他合作?”
俞顺忙活了一天,他精力不如从前了,神色看起来很是疲倦,面对俞尧的质问,先是沉默,继而像是怕俞尧难过似的,犹豫着道,“俞氏虽说逃过一劫,但到底不是当年了,这几年有李敛越在帮衬着,自然是轻松些,可……”
他没再把话说下去,俞尧再怎么蠢笨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眼神暗了暗,好像有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出不来,张了几次嘴,才勉强道,“那其他合作对象呢?”
“不比从前了,我们的选择不多,这已经是能为俞氏争取最大利益的了。”俞顺叹口气,无奈的看着俞尧,“你不是小孩儿了,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有什么恩怨都该放下,何况现在路岸和他……对象也好好的,你就别再操那些你不该操的心。”
俞顺有些沧桑的声音听在俞尧耳力十分响亮,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想了许多,想他和龚成的过节,想他以前做的很多荒唐事,但最终定格在俞顺那句,你不是小孩儿了,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以前可以是肆意妄为的俞尧,但现在他不仅仅是俞尧,他要为父母着想,要为公司着想,哪怕他再厌恶龚成,也得虚与委蛇,他喉咙有些发紧,很久才吐了几个字来,“我知道的。”
俞顺见他想开,也很是高兴,他觉得俞尧好像在短短几日内就长大了,不禁说,“俞尧,你能在公司从头做起,我很意外,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年纪大了,迟早有一天要把事业交到你手上,很多事你不会没关系,慢慢学就是了,不要气馁。”
俞尧勉强笑了笑,又听俞顺嘱咐了几句,这才是出了办公室,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已经很是热烈了,他也好像被这盘阳光焦灼着,令他不安至极,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被迫去承受这么多他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他生性散漫惯了,只觉得一口大石头压在自己的身上。
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松了松西装的领子,长吁了一口气。
第30章
回到家,方露长在厨房准备晚餐,俞尧顺着味道走到厨房,看着方露忙碌的背影,他的母亲远不如几年前年轻了,鬓角甚至有几根白头发,背也微微弯着,他记得方露以前是很注重保养的一个女人,但自从他回家后,他发觉方露也变了许多,三年前的事情到底给她太多打击。
他没出声,直到方露转身把鱼汤端出来才见到他,方露愣了下,随即笑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你爸呢,还没到家吗?”
俞尧应了声,看着方露把乘好的鱼汤端出去,抿了抿唇,才是说,“妈,我不在家这三年,你和爸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方露动作一顿,不解的问,“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俞尧帮她把碗筷摆好,他的神色有些落寞,“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知子莫若母,方露看着俞尧的表情,轻声道,“其实我当时是很气你的,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孩子,我和你爸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时间被划拉开一个口子,俞尧想起来当时他跑去向李敛越求助,方露知道后心神俱碎的样子,当时的兵荒马乱仿佛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也无法忘记那时的奔溃。
“我怨了自己很久,恨当初为什么不阻止你爸,可是事情已经造成了,后悔也来不及,”方露苦涩一笑,眼神湿润的看着俞尧,“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们做到那个地步,你从小就比其他孩子顽皮要强,怎么受得了?”
俞尧避开她的眼神,“那是我自愿的。”
方露沉默了几秒,给俞尧舀了一碗鱼汤放在他面前,“自从你回来后,每天都魂不守舍,我不知道你是不习惯还是其他原因,但是妈妈希望你能开心。”
俞尧盯着眼前那晚熬成白色的汤水,他的心思好像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无所遁形,但他只是说,“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方露笑了笑,转身往厨房走,想到什么,到底还是停住脚步,“这些年李敛越对俞家很好,他从未为难过我和你爸,我心里怨他拐走了你,但平心而论,他做到这个地步,我甚至都没法恨他。”
俞尧猛然转头去看着方露,可是方露说完这几句已经进了厨房,他怔了好久,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而等方露再端东西上来时,客厅早就没有了俞尧的身影,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声道,“真是孽缘。”
—
俞尧的车子一路狂飙上公路,在红绿灯口甚至差点闯了红灯,车子静下来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砰砰砰跳得极快的心跳声,彰显着他迫切想要见李敛越的心情。
可是他不是去找李敛越,李敛越也未必会见他,他只是想去一趟银泉别墅,就好像那座他曾经觉得是牢笼的屋子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血液不可控制的沸腾着,俞尧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他就好像一只不小心飞出了笼子的鸟,到外头的世界乱糟糟闯了一圈发现,原来那个安逸的笼子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那段地带的安保早就熟悉他,见是他也没拦下来,俞尧一路畅通无阻,车子越是接近那栋别墅,他一颗四处乱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
可是等他见到别墅里光明的灯光时,他的四肢一点点发麻,用力的踩下刹车,整个人愣愣的坐在车里盯着别墅无法动弹。
一个令他不住发抖的想法从脚底直蔓延上来——李敛越把林论接到这里来了?
在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三年的地方?
怪不得俞尧这么想,这些日子李敛越对他太冷淡,冷淡到他甚至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在原地呆滞了好久,才费力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他咬了咬牙,许久才按下了李敛越号码的通话键。
—
李敛越接到电话时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实则从俞尧离开后,他好几天一直失眠,直到回到他曾经和俞尧生活的银泉别墅,这种情况才开始好转。
他就像一个需要靠药品维持的病人,而俞尧就是他的解药。
烦人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李敛越,他的眼神难得露出几分狠戾,却在看清联系人时眼里的不耐瞬间消散。
他犹豫着要不要接听,事实上,这些日子他的故作冷淡不止俞尧一个人难受,包括他自己,也得用很大的毅力才能维持住这种状态。
手机响个不停,李敛越最终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按下了接听键。
两边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听得见手机里细微的电流滋滋声和呼吸声,很是安静。
李敛越听见俞尧似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在哪儿?”
李敛越慢慢从沙发上做起来,他的头发被压得有些乱,拿手拨了拨,眼睛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说了谎,“在公司。”
“和林论在一起?”俞尧话接得很快,语气也有些沉下来。
李敛越的目光放在桌面的一个红色马克杯上,这是俞尧最喜欢用的杯子,上面还印了一只棕色的小熊。
他沉默了两秒,“没有,我自己一个人。”
俞尧不说话了。
这通电话来得莫名其妙,俞尧问的问题也莫名其妙,李敛越心里浮现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的拇指和食指蜷了蜷,刚想开口询问,俞尧似乎用了很大的决心,沉甸甸的道,“你出来。”
李敛越眼神一变,瞬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他已经如一张脱离弓的箭往门口快步走去,门刷的一下打开,银泉别墅的路灯是一夜不暗的,他看见在明晃晃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车,而车旁,站着的人影使得他挪不开目光。
李敛越在看俞尧,同样的,俞尧的目光也一直放在门口处未曾挪开,他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告诉李敛越他在哪里,他怕李敛越不见他,更怕换来的只是李敛越的嘲笑,可是让他惊喜的是,几乎是在他把话说完的下一刻,李敛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两人的眼神透过深沉的黑夜碰撞在一起,但谁都没有先迈出那一步。
俞尧如鲠在喉,“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李敛越捏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俞尧的问题让他这些日子来刻意的疏离变得滑稽,他嘴上说着要远离,实则他的声音,他的心,都在步步向俞尧靠近。
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理智,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俞尧的脸,尽管两人隔了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俞尧的眼神,但他就是确认,俞尧也一定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
俞尧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李敛越的声音,眼眶忽然有点儿湿润,他吸吸鼻子,“李敛越,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他心脏砰砰用力撞了两下,好像瞬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还是一样的满天繁星,还是一样有些燥热的风,不一样的,只有长大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