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
金色的阳光澄净地洒在雪白而柔软的云层上,云朵像是沾了蜂蜜的棉花糖。随着飞机的缓缓下降,机身穿透云层,挤进棉花糖里。
可是,棉花糖的下方不是甜蜜的可可或浓稠的奶昔,而是灰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只有深远的黑暗。夏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似乎看见遥远的地方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他看得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在这时想起夏敬行那晚说的话。
无论天气多么糟糕,是暴风雨雪还是雷电交加,在云层的上方永远有绚烂的阳光和明亮的星。
慢慢地,他看见被这暴风雨笼罩的城市。它像是被这场看似毁灭性的雷雨血洗,钢铁的森林里不见一丝生机。而他乘坐的飞机往下沉,往这场毁灭里降临。
它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在云层以上有万丈光芒?
“看什么?”夏敬行的手温柔地放在他的后颈,轻轻地揉了揉。
夏琚如梦初醒,回头说:“我想去冰场。”
夏敬行惊讶极了,失笑道:“回来的第一天就去?看来,前几天真是憋坏你了。”
“今天不是星期四,能去吗?”夏琚不确定地问。
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夏敬行想了想,说:“等会儿,你自己先回家拿冰鞋。我安排好以后通知你。”
夏琚的眼睛发亮,高兴地点头。
他高兴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夏敬行摸摸他的脑袋,淡淡地笑了一笑。
和夏敬行约好以后,才下飞机,夏琚便迫不及待地往出口走了。
他把夏敬行和行李却丢在身后,顺着自动步道往前跑,过了两个步道,又往回跑。
夏敬行低头看着手机,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忽然发现有一阵风朝自己吹来。他惊讶地抬头,随即张开双臂,等这阵风吹进怀里。
“怎么又回来了?”夏敬行放下他,疑惑地问。
夏琚窘然地抓抓脸颊,说:“我没钱。”
“呵。”夏敬行冷笑,哂道,“要不是为了钱,怕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现在靠你养嘛。”
夏敬行听罢挑眉,拿出钱包里的卡和一些钱,说:“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他把钱拍在夏琚的脸上。
夏琚双手接过钱,才低头要把钱揣进口袋,额上先被他亲了一下。
“去吧,等我的消息。”夏敬行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嗯!”夏琚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自动步道跑去。
夏敬行停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夏琚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他收起心思,拨通刚才没来得及拨通的电话。
“喂?回来了?”梁成轩懒洋洋地打招呼。
夏敬行嗯了一声,问:“夏琚那个案子的资料,你找得怎么样了?”
梁成轩听罢沉吟良久,末了道:“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吧。”
“好。今晚不行,小孩儿要去滑冰,我得做安排。”夏敬行想了想,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你。”
他笑了一声,说:“等他上课吧,否则他又要因为你三心二意伤心了。”
夏敬行失笑,挠了挠麻木的额头,道:“我也想尽快‘一心一意’。”
chapter 11 - 5
回到家以后,夏琚直奔房间找冰鞋。他正要立即出门,可想起夏敬行让他在家里等消息,只好还是留在家里。
可是,留在家里等和去冰场等不是一样吗?夏琚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心想现在到了冰场,即使冰场还没有清场,他也可以进去玩一会儿。无论如何,夏琚还是说服自己在家里等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以后,他给夏敬行打电话,结果无人接听。这下子,他彻底坐不住了,从柜子里找出一包消化饼干,一边吃一边出门。
正值国庆假期的尾声,商业广场内依旧人来人往。商业滑冰场和往常一样,边上站了不少围观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夏琚的错觉,他觉得这天滑冰的人比周末多。他用会员卡向服务台预约了两个小时的上冰时间,换上冰鞋,想起夏敬行,又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以后才滑进冰场里。
冰场上的人不少,从密度而言,甚至比在商场内逛街的人还要多。夏琚沿着冰场的边缘滑行,算作是热身。
他戴着耳机听音乐,漫无目的地望着那些从自己的视线中滑过的路人,他不一定能够看清他们的脸,同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被他们看清。
“加油!”
经过一位妈妈的面前,夏琚听见她向场内的某个孩子挥动紧握的拳头,像要给他加油鼓劲。
夏琚循着这位妈妈的目光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护膝和护臀的小男孩正颤颤巍巍地滑动。
小男孩的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冰面,小脸涨红。
夏琚不由自主地停下步伐,只见小男孩张开双臂保持平衡,艰难地迈开步子向前滑动。他全神贯注,好不容易滑动一两米,身子突然向前倾斜。他吓得两条小胳膊像扇翅膀一般挥动,整个上身向前倾斜,最终因为双手朝前,身体的重心完全向前倾,扑通一声摔在坚硬的冰面上。
“哎哟!”
小男孩一声没吭,反而是他的妈妈在场外心疼地叫了。
这如同发送一个指令,摔在地上的小男孩听见后,连爬都没爬起来,直接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哎哟,宝宝、宝宝,乖、乖,不要哭哦……”他的妈妈着急得直在场边打转,恨不得翻入冰场把自己的宝贝抱走,“宝宝、宝宝,别哭,到妈妈这边来。宝宝咱们不滑了,别哭。”
场上不少人的注意力被哭闹的小男孩吸引,有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停止滑动,呆呆地看着他。
冰场的教练员以及几个稍微大点儿的孩子围上去,教练员把小男孩搀起来。可小男孩太害怕了,哭个不停,更别提站稳。他才被搀起,两条腿一软,又咚地跪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
夏琚想了想,滑到这群人的中间,盯着那个孩子看。
小男孩哭得直抽抽,眼泪鼻涕一块儿流,整张脸湿淋淋一大片。
教练员给他抹眼泪的手帕湿成了一团,令她面有难色。
小男孩一边哭着,眼睛一边往四周围看,突然,他发现围观的人群中站着夏琚,哭肿的眼睛呆了呆。他打了一个嗝,呆呆地看着夏琚,抽泣着、抽泣着,反而没有刚才哭得大声了。
其他人好奇地看向夏琚。
夏琚冷漠地看着这个小男孩。许是他戴着口罩的缘故,反而让小男孩因为好奇而分散了注意力。
他滑到小男孩的面前,看着小朋友这一张哭花的脸,心里发堵,有些嫌弃他哭得这么难看。嫌弃归嫌弃,夏琚还是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说:“我带你去找妈妈。”
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他,哭湿的睫毛黏作一簇簇。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夏琚的手。
大概是刚才摔在地上的缘故,小男孩的手十分冰凉。夏琚牵在手里,又握紧了,淡淡地说:“跟着我就行,别看地上。”
小男孩没应,他愣愣地跟着夏琚走。
原本连几步路也滑不了的小朋友由夏琚带着,居然随随便便就安然无恙地往前一直滑了。不多时,小男孩发现自己可以滑了,惊喜地咦了一声,破涕为笑。
小男孩的妈妈看见自己的宝贝由大哥哥带着,顺顺利利地滑向自己,双手捧在胸前,既放心又感动。
快到场边时,夏琚停步,手臂不着力地往前甩,让小朋友由着惯性朝前滑去,同时松开手。
小男孩被他带了一路,突然被撒手,顿时吓得面色煞白。他很快又晃了,像小鸡扇翅膀般挥动手臂,可因为已经到了场边,他惊慌之余抓住栏杆,可算到了妈妈的面前。
冰场的管理员甫一将防护栏的门打开,妈妈立即把孩子抱出来,心疼得把他全身上下摸个编,问:“宝宝,哪里疼?咱们不滑了,啊。哥哥下课了,咱们回家。”她掏出手帕,使劲地往孩子哭花的脸上抹,像一块抹布擦着一个大圆盘。
夏琚挑眉,正要走,忽见这位妈妈看向自己。
“谢谢你啊。”这位妈妈无比感激,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这个孩子第一次滑冰。”
夏琚心道自己第一次上冰时可不是这副鬼样子,不过这话他当然留在心里,连哦都没有哦一声,转身走了。他还没有走远,再次听见这位妈妈说:“宝宝,哥哥下课了,我们回家,不滑了。”
“妈妈我还想滑。”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说。
无论是冰场上还是冰场外,晚饭的时间过去后,人更多了。夏琚吃过饼干,倒是不饿,可夏敬行一直没有消息,反而令他心不在焉。
因为人太多,夏琚连简单的旋转都很少做了。有的时候,他单单站在场上发呆,抬头看一看玻璃穹顶。
雨停了,天色黑暗,像一个锁闭的匣子,将人们的欢声笑语关在里面。
夏琚想:此刻在黑暗的云层上方,应该有漫天的繁星。
正走神,他的余光忽见一个东西朝自己冲过来,他下意识地滑开,却发现是刚才那个小朋友。小朋友想不到大哥哥会突然滑动,刹不住脚步,再次频频挥动胳膊。
夏琚惊讶地看他,只见他奋力地挥了一会儿后,站稳了。
他一站稳,立即抬头朝夏琚咧嘴笑,笑容里有几分自豪。
夏琚看得哭笑不得,不作理会,自顾自地滑往别处。可小家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始终仰着好奇的面庞望他。
夏琚被小朋友跟了几步路,既莫名其妙,又感到不耐烦。他本可以迈开步子,很快将小男孩甩在身后,但想了想,反而把脚步放慢了。
小男孩跟着他,甚至和他并行,娇嫩的声音说:“哥哥,我会滑了。”
夏琚斜眼瞄他,瞧他滑得歪歪扭扭的样子,心里非常想笑,脸上却没有摆任何表情。
“哥哥,我哥哥说,你是他的同学。”小男孩压根没有看路,始终看着夏琚。
闻言,夏琚惊讶地停步。小男孩还没有学会停步,看他停了,又挥了一会儿胳膊才站定。
夏琚奇怪地看他,没有办法从他这张圆脸联想起任何一个自己的同学。
“那个是我的哥哥。”小男孩指向场外。
循着小男孩所指的看去,夏琚见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和孩子的妈妈站在一起。
男生的身材瘦小,年纪看起来不像是高中生,夏琚看了半天,只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是自己的同学?夏琚纳闷极了。
可是,他明明戴着口罩,即使这样也被这个男生认出来了吗?夏琚皱眉,心中隐隐产生一些不放心,于是低头问小男孩:“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毛若凡。”小男孩天真地笑道,“我叫毛若真。”
毛若凡?夏琚依然想不起这个人。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夏琚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叫做毛若凡的男生。
连他戴着口罩也能认出来,如果不是很有认人的本领,那么应该对他非常熟悉了。夏琚心里的不安全感剧增,思来想去,犹豫着是不是该这个时候离开了。
夏琚能够感觉到毛若凡一直看着他们,不确定他究竟看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