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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起因是佟弗念的书包被丢进水里了,他们不帮忙反而在一旁看笑话,多说几句产生口角才动的手。”夏敬行起身道,“这个从刚才开始就说得非常清楚了,您一句也没听见吗?”
他比付成妈妈高出许多,突然起身,付成妈妈仰头看他,气势陡然被削了一截。
佟妈妈冷森森地说:“不管那个孩子以前有没有犯过事,都是来这里读书以前发生的吧?可是今天佟弗念的书包确实被丢进水里了,几个人都往水里捡书,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到底谁把她的书包丢了?这是现行。是觉得比起杀人,这不算什么,所以不追究了?所以反而因为她和这个孩子关系不错,就活该书包被丢进水里,要跳进水里受冻吗?”
“又不是我们丢的。”秦一峰嘟哝道。
佟妈妈冷语:“出口伤人的是你们吧?”
年级主任清了清喉咙,说:“佟妈妈,关于佟弗念的书包,我们这两天会调视频监控看看到底是谁丢的。”他顿了顿,又对其他家长语重心长地说,“今天把大家找过来,是为了孩子们打架的事。虽说秦一峰和付成几个最初看热闹、不帮忙,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是他们不对,但毛若凡也先动手了。大家能不能各退一步,孩子们相互道个歉,保证以后不再犯了?夏琚的事也好,佟弗念的事也好,学校都会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和处理,但咱们一事归一事,先让孩子们在这次的事件中吸取教训吧!”
听罢,家长们面面相觑,洪爸爸沉声道:“好,我会把孩子带回去好好教育。给老师添麻烦了。”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接受这个安排。
秦一峰那一方的一个男生在家长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夏琚这一方也跟着道歉,任何人都听得出来,双方没有人带着诚意。
就这样,事情解决了,至于圆不圆满,大家心知肚明。
随着其他人陆续离开,夏敬行也通过眼神示意,把夏琚叫到自己的身旁。
佟妈妈也没走,义正言辞地对年级主任说:“贾老师,佟弗念的事,麻烦您尽快给我一个结果。至于孩子的思想动态,我和她的爸爸都会更加留意,请您放心。”
“是、是、是。”年级主任客客气气地回答,“孩子们受了冻,衣服还没干透,这大冬天的,还是赶快回家换身衣服吧!”
佟妈妈看看面色灰白的女儿,叹了一声,转身前深深地看了夏敬行一眼,牵着女儿的手快步离开。年级主任交代阮淳熙两句,快步跟了上去。
罗老师和贾老师都送各自的学生家长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阮淳熙和夏敬行舅甥二人。
夏敬行见阮淳熙无措地站着,想了想,重新落座。
阮淳熙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
“冷不冷?”夏敬行抬头问夏琚。
夏琚微微错愕,摇摇头,发现阮淳熙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低下了头。
“看来,夏琚的存在给学校增添了不少压力。”夏敬行淡漠地说,“听说的孩子们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上,都受到了影响。”
阮淳熙面有难色,哎了一声。
夏敬行不解地打量她,问:“老师,您认为学校会怎么安排夏琚的学业?他还能继续在这儿读书吗?”
阮淳熙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巴,道:“关于这件事,学校在周五的例会上会进行讨论。但我作为班主任,会争取让夏琚继续留下来。”
听罢,夏琚不由得感激地看向她。
夏敬行对此半信半疑,问:“难道您不认为,他做出那样的事,应该被关起来,受到惩罚吗?”
阮淳熙的眉头皱成“川”字,反问:“难道他现在没有受到惩罚吗?”
夏敬行语塞。
她面带愁容,半晌道:“夏先生,我说人间才是炼狱,您认为呢?”
chapter 16 - 2
因为担心夏琚在学校的情况,夏敬行提前下班回家等他,结果人没等到,却在来学校找人时听说这么糟心的事。那个叫做付成的男孩儿,他的妈妈让夏敬行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夏敬行早与他们断绝关系,连他们如今是否健在都不知道了。
付成妈妈在办公室里上演的整出戏码,包括一气呵成的态度转变、角色对换,都和夏敬行父亲当年如出一辙。只不过,当年夏敬行的父亲下手更重一些,那天夏敬行回到家中时,有一只耳朵暂时性失聪了。
夏敬行和那个人的消息刚在学校里传开,他的父亲就被叫到学校里。
他风风火火地到了,第一时间下手打老师,认为是老师欺负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但是随着信息的渐渐铺开,做父亲的恼羞成怒,开始不顾其他老师的制止,当着众人的面殴打夏敬行。是“殴打”,夏敬行至今仍记得自己被踢在角落里狠踹的一幕,想起时疼痛由里至外,仿佛脾脏也有疼痛感。
暂时性失聪的那只耳朵,直到夏敬行逃离那个家时,仍没有恢复,因为被父亲拎回家中后,施加在他身上的伤痛多了新的道具,包括铁锹、扁担,还有姐姐们对他避之不及的眼神。
如果不是后来遇上童如婧,他的左耳已经彻底地聋了吧。认识阮淳熙以后,夏敬行不得不思考,一个人到底能不能真真正正仅仅靠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如果没有拾到那些经由阳光照射生长出的藤蔓。
夏敬行的左耳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叫声,他痛得压住耳朵,瞥见是隔壁桌移动椅子时在地板摩擦出的声响。
留意到对面夏琚的目光,夏敬行沉了沉气,挑起盘子里卷好的意大利面,吃前问:“明天不去学校了吧?”
夏琚知道自己给夏敬行添麻烦了,包括他们不得不在外面吃这顿晚餐,也是因为时间太晚,他们没有办法再等待一个外卖。面对询问,夏琚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还是想去。”
闻言,夏敬行将叉子丢回餐盘里。
夏琚被吓得心头一凛,解释道:“佟弗念他们今天已经为我站出来了,如果我明天不去,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会怎么样?”夏敬行不悦道。回来的路上,夏敬行已经从夏琚的口中问出他一整天里在学校发生的事。从还没走到教室时被吐口水,到中午校服被偷,再到放学时发生口角打架,这只是第一天而已。
夏敬行见他不答,语重心长地说:“夏琚,他们以后只会更加过分。这样的情况再演化下去,你就算去了学校,也不可能好好上课。”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其实今天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比起以前我在滨城……”随着夏敬行的目光越来越冷,夏琚闭上了嘴巴。
“你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那么严重’吗?”夏敬行耐心地解释,“因为他们还没有办法判断你的反应。他们会一点点地加重对你的伤害,试探你的底线,看你什么时候反弹。你不可能一直忍下去,等到你忍无可忍反抗的那一刻,他们才会真正展示自己的手段。因为你不能再像十三、四岁时那样了。夏琚,你知道吗?你在他们的眼中就像动物园里被锁链锁上的老虎,他们想了法儿逗你,等着你咬人,他们才好说你是畜生。”
夏琚听完呆住。真的是这样吗?那些往日在学校里,大家和和气气相处,偶尔开些小玩笑的同学们,他们的心里真的这么想吗?可是,怎么会?他们和他是一样的年纪,也有像佟弗念他们那样正直又善良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不会吧?”夏琚忍不住否认,又难以掩饰自己的忐忑,说得小心翼翼,“他们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对我做的事而已。在他们的眼中,我确实是坏人。讨厌坏人是难免,换做是我,可能也会选择离得远远的。”
“夏琚。”夏敬行试图叫醒他。
他面色一红,低头道:“不是还有阮老师他们吗?”他猛地抬头,“求求你了,让我去吧。”
如果可以,夏敬行真恨不得陪读。眼下申请再审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想到夏琚就这么任人挥着正义的旗帜践踏,他非常不甘。“先吃饭吧,回家再说。”
夏琚知道夏敬行这是担心自己,可是想到才是第一天,佟弗念已经受到牵连了。傍晚的事情如果再传开,他们说不定真被认为是“拉帮结派”,如果是那样,他这个“头头”不出现的话,佟弗念他们要以怎样的立场再支持他?夏琚不想辜负他们的信赖和帮助。现在看夏敬行心事重重,他不敢执拗地坚持要一个答案,只好乖乖地低头吃饭了。
吃完饭后,两人一同驱车回家。
回到家里,仿佛一整天的经历都不算什么了。夏琚刚来到这个家时就觉得这里很冷清,但现在看来再好不过了。
夏敬行进门后不久开始打电话,夏琚听得出来,电话那头是梁成轩。
因夏敬行没有时间顾及他,夏琚默默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洗澡、洗衣服、写作业。夏琚心想,搞不好自己是白天唯一认真听课的学生了。但临近期末考,课后作业很多,夏琚以为自己写得很快,而真正完成时已是深夜。
他拿出手机,往塞满信息的收件箱里翻找,没有见到佟弗念发来的信息。
这让夏琚忍不住担心起来,照傍晚的情况来看,佟弗念的妈妈好像很生气,或许因为有人在学校里欺负佟弗念,或许因为她和他的往来。
夏琚犹豫良久,终于给佟弗念发了一条信息,问:你还好吗?
信息发出后,他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
“夏琚?”夏敬行敲了敲门。
夏琚愕然,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起身面对他。
瞧他紧张的样子,夏敬行失笑,道:“放心,明天我送你去上学。”
闻言,夏琚喜形于色,立刻上前抱住他,说:“谢谢你。”
“和我说什么谢?”夏敬行揉揉他的脑袋,“洗过澡了吧?困不困,睡觉去?”
夏琚微微一怔,抬头羞涩地看他,说:“抱我。”
“好。”夏敬行弯腰,把他拦腰抱回卧室去。
因为心里放心不下佟弗念,躺在床上后,夏琚总产生幻听,认为远在书房里的手机收到了佟弗念的回信。
他数度辗转,终于忍不住爬起床,要去书房拿手机。
他才刚起床,便听见夏敬行问:“上哪儿去?”
夏琚惊讶,如实说:“拿手机,在书房里。”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夏敬行打开床头的灯,起身问。
夏琚犹豫道:“想看看有没有佟弗念的消息,刚才我给她发了,但她没回我。”说完,他见夏敬行不说话,急忙道,“没别的意思。因为今天的事情,我……”他的话没说完,看夏敬行忍不住笑了,不由得愣住。
“傻瓜,你当我是你,总是吃飞醋吗?”夏敬行捏他的脸,“去看看吧。”
夏琚尴尬,立刻下了床,跑往书房拿手机。
手机里依然没有佟弗念的信息,夏琚捧着手机往回走,心头发沉。
“我能看看吗?”等夏琚回来,夏敬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