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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总摇着腿,继续补充道:“还有,我觉得你们最好转个型。现在做电脑游戏的最赚钱,电竞知道么?你们搞这个利润才大,你这个项目,啧啧,是赚不到钱的。”
温博凉安静听完,然后将桌前的万宝龙扶正,说:“万总想撤资?”
万总的腿终于不摇了,他身体坐直,坐正,点头认真说:“嗯。就是这个事儿。”
“我们之前谈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旁听的李则砚沉不住气了,“你当时听完我们的报告,你可是说很有前景,未来可期的!这才过去几天,就过完一个年,怎么连话都变了?”
万总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里有些心虚,他顾左右而言他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反正现在,你们的项目是不行。”
“那你要把话说清楚啊,”李则砚说,“给个万精油说法,是糊弄谁呢?”
“好,”万总逼急了,便把话说开,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今天不只是我,多的是人要找你撤资。你现在就给个明白话吧,不说话我们就走法律程序。”
温博凉说:“好,如果你们要求撤资,按照合同要求,你们可以撤资,但是违约金额也要按照合同来。”
“那没问题,”违约的补偿金对于万总来说只是洒洒水,花这么点钱,可是少了一个大麻烦。
万总说:“小温总可真是个爽快人。”有了温博凉的话,万总心满意足地离开。
万总走后,李则砚顿时一百个不乐意了,他抱怨道:“这算什么?之前说好的,怎么说变就变。那可是几百万呢!就这么没了,这么大的资金缺口,我们一时半会,上哪补去?”
温博凉说:“他们本来就可以撤资,这是他们的自由。”
李则砚说:“那也得给个正经点的理由吧,他刚刚说的那都是什么鬼?要我们转头去做游戏?敢情之前谈的时候,我们不是做办公软件的?”
温博凉觉得李则砚有必要做好心理准备,于是跟他说,“这样的事还有很多,这段时间公司会很艰难。我希望你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温博凉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经明白了——公司要没钱了,如果想走,现在可以走。
“什么意思?”李则砚虽然明白话里的意思,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公司明明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要跨台了呢?
这时温博凉的电话又响了,这回来的是孙总,要求立刻面谈。
温博凉说:“知道了。”然后平静地放下电话。
万总和孙总投资的金额最大,他们一跑,资金立刻缩水了将近一半。
李则砚猛抓自己的头发,说:“先是万总,然后是孙总,这些投资商,不会是都要跑了吧。”他嗷嗷叫了两声,突然脑中电光火石,道:“难道,跟大温总有关?”
李则砚的猜想并非无端推测,他是个聪明人,万总和孙总两家其实做的是不相干的生意,但如果非要找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两人都跟温少华有过贸易上的往来。
温博凉点点头,说:“我和爸爸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李则砚问,“是过年的时候吗?那你是在哪儿过年的?”
温博凉说:“这些不重要。你要知道的是,现在不会有任何和我爸爸有往来的投资商会找我们。”
“什么……”李则砚只觉两眼一黑,任何跟温少华有生意上联系的人都不会找他们了。而温少华的触角四通八达,贸易面极广,不跟他有往来,那还剩多少?
李则砚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温博凉说:“要求撤资的人让他们将钱撤走。总会有看中我们潜力的人。”
李则砚说:“怎么可能?哪个做生意的,有胆子得罪温少华?”
温博凉没说话,他只是拨通了电话,让阿美将人请进来。
开年后上班的第一天,便有好几个投资商要求撤资,温博凉都同意了。
直到天黑尽了,窗外盏盏街灯,温博凉的办公室才终于空了下来。
舒柏晧站在温博凉办公室的百叶窗外,看见温博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然后将他鼻梁上的细脚金边眼镜取了下来。
他疲劳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没有遮拦的眼神因视线的模糊而看上去有些迷茫,像是在不知所措。
其实温博凉也不是一直一帆风顺高高在上的,他也曾经落魄过。
当时公司刚刚起步,他们的资金极其紧张。那时温博凉白天和大家一起做项目,夜里便一个人编小游戏。有一次舒柏晧回去的时候,看见温博凉躺在沙发上小憩。
他闭着眼睛,眼镜没有取下来,下巴上还有刚刚冒头的青色的胡茬。那时舒柏晧很认真的看了很久,他真的特别想帮帮,温博凉,但不得其法;他想低下头,去碰碰温博凉的嘴唇,但知道不能够这样做。
温博凉注意到门外有人,他将眼镜带了回去,看清是舒柏晧站在门外,便问:“还有其他人吗?”
舒柏晧说:“已经没有了。”
“嗯。”温博凉点点头。
他顿了顿,问:“大家都知道了吧。”
“嗯,知道了。”舒柏晧回答道。
公司今天这一天便进来出去了这么多投资商,大家怎么也隐隐察觉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年轻的,刚刚进公司的员工,灵敏地嗅到了不安稳的气息,已经给舒柏晧递了辞职书。这些文件暂时积压在舒柏晧这里,舒柏晧还没有批,所以没到温博凉这里。
温博凉问:“有多少人要走?”
舒柏晧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打算瞒温博凉,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大概十几个人,”舒柏晧说,他补充道:“都是新招进来的,老员工一个都没走,工程部的也一个都没走,大家都说要和你在一起呢。”
“嗯。”温博凉点点头,他微微将脸侧了过去。
他的脸颊背着光,让舒柏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舒柏晧缓缓走了过去,说:“准备回去了吗?”
“嗯,”温博凉点点头,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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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柏晧拉了拉他的手,温博凉愣了愣,低头看他。
舒柏晧知道他们现在在办公室,而且温博凉透明窗户的百叶窗还没有拉下来,他的大门也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随时都可能有人会进来,随时都有可能有人会看见他们,但舒柏晧就是想做这件事。他收拾起勇气,然后借着办公室窗户外的灯光亲了亲温博凉的嘴唇,然后小声说:“我们会有办法的。”
温博凉的眼睛变得清亮起来,他说:“我知道。”
*
大投资商差不多走光了之后,温博凉开始积极寻求新投资商。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打败的人。他的性格里有一股不服输的执拗。他相信父亲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自由的市场里一手遮天,总有他的触角无法到达的角落。
温博凉联系了上了几个大老板。他们有的是华裔,是中国通,在中国做生意;有的是和温少华八百年没交集,完全没有关系。
这些人起初都同意和温博凉见面。他们在酒桌上非常豪爽,对着吹酒瓶子,漫天都是他们飞的牛皮。他们收下温博凉的策划案,并且口头上客客气气的答应考虑温博凉的提案。
但他们的考虑费时极其漫长,酒席一旦结束,便石沉大海,再得不到一点回应。
当温博凉再次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依然说没问题,策划案很好,但是他们的每一笔投资都需要非常谨慎的考虑,所以很抱歉不能立刻给他们回复。
不能立刻给的回复便是委婉的拒绝。
这样的霉运一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他们就像深陷在泥沼里,越发努力地向上攀岩,便向下陷得越深。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阿美在前台给舒柏晧打电话,说有一个女人要见他。
舒柏晧问是谁,阿美也说不清楚,形容了半天,舒柏晧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上一次碰到这个情况,还是吴茉莉来给他通风报信。于是舒柏晧顿时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他让阿美请那个女人再等一下,他马上下来。
阿美说那个女人要在大楼外面的咖啡厅等他。
舒柏晧同意了。
舒柏晧迅速处理完手里的工作,然后去到咖啡厅。
临近下班时间的咖啡厅很安静,大厅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舒柏晧目光在室内一扫,看见进门入口的左手边,一位黑色头发高高挽起的女人背对着他坐着,似乎在等人。
那个女人从面前的反光镜里看见了他,于是她回过头,对舒柏晧微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舒柏晧愣了一会儿。这个女人长相很温柔,她的眼眶有些下陷,让她双眼皮的褶皱显得深刻,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职业装,深棕色的眼影,暗红色口红,笑起来的时候,鼻翼至嘴角的地方,有遮不住的浅纹。
舒柏晧可以肯定,在他的记忆里,他一定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就是给他一种亲切的感觉。
女人对他伸出了手,然后微笑了一下。
舒柏晧握了一下,闻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
女人说:“你好,你就是舒柏晧吧。”
“您好,”舒柏晧礼貌道。
女人笑了笑,说:“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芳,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温博凉的母亲。”
舒柏晧顿时愣住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叫人,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温博凉的妈妈,他知道总有一天,但至少不会这么快……
他赶紧站了起来,磕磕绊绊道:“阿……阿姨……好”
“你不必紧张,”郑芳笑了笑,说:“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想见见你,看看你到底是谁,让温博凉有这么大的变化。”
郑芳眼神敏锐地在舒柏晧的身上一扫而过。她见过的人太多,只用一眼便能看出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人品,又是否适合深交。从进门到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没有对舒柏晧产生任何不满。她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甚至有点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
“您,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舒柏晧不禁问道。
他想不明白,他自认为自己跟温博凉的关系藏得很好。他们平时在公司刻意的避免亲昵,表表现得就像单纯的上下级,除了小周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应该不会有人看出来才对。
郑芳笑了笑,说:“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没往这里想。我查了一下博凉过年的时候去了哪里,然后查了一下同学录,然后找到了你,那是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