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但今年不知怎么,按照安排还有八天,许然这周四就接到临时检查的通知。
电话里的老师说,“不会过分注重摆设和店铺整洁度,按平日的样子就行,我们就去随便看看。”
许然奇怪,“那下周五还查吗?”
那老师停顿了一下,说,“到时候看情况。”
挂了电话,许然对着刚进完货的店一筹莫展。
这次进的都是饮料雪糕这些零食,贺承不在,快递员又无法帮他将每个商品都归位,所有东西就都堆在角落里等待慢慢收拾。
虽然老师说不查卫生,但临时抽查实在是太突然了。而且看情况是什么意思?下周三是他店铺续约的日子,不管怎样到了周五按理说一定要再查一次。今年这个安排实在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在办事处的人来之前尽力将所有箱子摆放整齐。
办事处是由街道上的人成立的,但挨着高中,老师也会跟着来看看四周小铺的情况。今年来的是教导主任,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带着金丝边的眼镜,背着手缓缓打量书吧。
许然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紧张。他上学时最怕老师板起脸来认真观察什么,这让他有一种做了坏事不自知,却又被抓包的错觉。
半晌,教导主任将目光投向他,不算温和地问,“您今年多大?”
“三十一。”
“结婚了吗?”
许然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腿,玩笑道,“我应该会单身一辈子吧。”
严肃的教导主任并没有接受这个玩笑,还是板着脸问,“您家雇伙计了吗?”
许然摇头,“没有,一直是我自己。”
“我之前听人说,有个男人总来店里帮忙?”
“啊,那个是我……朋友。”许然道,“他来这边做生意,偶尔会过来帮我进货。”
教导主任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许然实在忍不住,问,“您这是在查什么?”
原本负责检查的阿姨都站在门外,只有这位主任一个人进了店。许然不是傻子,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主任扶了下眼镜,道,“您的店铺下周三到期,考虑续租吗?”
“这个,暂时没有关店的打算。”许然礼貌地回答。
“是这样,我们学校的办学宗旨一直是教书育人,给学生们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不光是校内,学校周边的店铺都是考察的对象。我不是故意来找您的麻烦,只是最近有家长向学校反映,您和一位男性的关系……比较特殊。”
许然能看出,他是犹豫了一下才没说出“不正常”这三个字。
教导主任透过镜片观察着他的表情。
许然抓着轮椅的手微微用力。
“不是。”他开口,“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教导主任点点头,“陌生男性频繁出现在店里,一些晚上放学在您店里等家长的女孩子会觉得不安。您在这边开店也三年了,在学生们中的口碑非常好,只是不知道您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头?”
“他是对面咖啡厅的老板,有正经工作。”许然皱眉,“他不是坏人。”
客观地说,贺承确实不是坏人。
教导主任道,“学校马上就放假了,有些学生可能会在附近逗留得很晚,您如果方便,麻烦照看他们一下。”
“好,我会的。”
主任向下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许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颤抖。
他咬着牙将手松开,不停地掰着指头,让自己放松。
关系特殊。
和小时候一样,他撒什么慌,从来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教导主任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来路不明的男人、同性恋、对孩子的影响……如果他们出面干涉书吧续租,许然一点都不会惊讶。
怎么办?
他脑袋一团乱,在原地转了个圈,无神地望着笼子里打瞌睡的小黑。
为什么会传到学校里?这么说,那些高中生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他一直没听到消息!
许然无助地捏着手指。怪不得最近店里客人变少了,他一直以为是期末考学生们累坏了不肯来玩,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家长举报?谁举报的,人数多吗,是学生跟家里说的吗?
他们都知道多少?
他摇着轮椅不停地在书架间穿梭,望着一摞摞厚厚的练习册,忽然有一种想把书全部推到地上的冲动。
还开什么店,性向不正常就是原罪。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过分悲观。教导主任的出现只是个预警,他绝对熬不过续租那天。
果然,第二天大清早,就有人站在店门口等他。
几个办事处的阿姨,教导主任,还有几个看起来像学生家长的人。
面馆大叔也在,一脸为难地越过人群望着他。
许然定了定神,摇着轮椅上前,掏钥匙开店。
他将大门敞开,侧身对这些人说,“外面热,不嫌弃的话,来店里坐吧,我们慢慢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了点状况,更新晚了,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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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我都不知道, 原来学校会这么关注周边门店的消息。”
许然为每个人拿了瓶水,淡淡道,“店铺续租是我和房东之间的事,与学校应该没有关系。”
其他人都看向教导主任,主任轻咳一声,“你说的没错, 但鉴于这种事对学生影响较大,我们认为……”
“影响较大?”许然打断他, 难以置信地笑笑,“不说传言是不是真的,就算是, 为什么会说影响较大?”
教导主任看他一眼, “高中生大多未成年, 在思想上还没有达到完全独立, 很容易模仿大人的行为。”
许然点点头, “你们觉得,这种事是靠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许然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这是第三遍,也是最后一遍对你们说,我和那个男人没有所谓的‘亲密关系’。如果你们不想看到他,我会让他不要再来,这样可以了吗?”
“……其实在一个半月以前我们就接到了投诉, 说你店里有过打架斗殴的行为。”
话锋一转,打了许然一个措手不及。
他定了定神,“那是误会,事情已经解决了,不需要担心。”
“能具体说说吗?”
“这……”
他思考着应该怎么去解释自己和麦兴之间的恩怨,最终他从桌旁退开,指着自己的腿说,“那件事与我这双腿有关。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涉及隐私,我保证不会威胁到学生们的人身安全。”
其他几人皱起眉,很明显,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一个家长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口面馆大叔喊了一声,“小许,客人!”
许然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外,诧异地向里张望,不敢进来。
许然对她挥挥手,低声跟那几人说了句失陪,回到吧台后等待结账。
“十块。”他微笑着将笔和本递还给小姑娘,从她手中接过十块钱,柔声道,“路上小心。”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跑远了,许然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书桌区。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被打断的那个家长不满地开口,“说了这么多,你是单纯跟那个男人没关系,还是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如果不是同性恋,只要直说就好了。
许然没有说,是因为说不出口。
他这辈子没骗过什么人,现在也根本不想浪费那个撒谎的时间去作无意义的挣扎。
他反问,“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真正原因吗?不是因为贺承,而是,我?”
一个瘫在轮椅上的废人,来路不明,忽然开店,有过被动的暴力行为,又传闻与男人有染。这种事放在哪条街上都是劲爆的新闻。
他回答得轻巧,但藏在桌下的双手却用力握在一起,十指纠缠。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些人解释自己的私事,像是把心尖上结痂的伤口一个个重新撕开,露出带血的皮肉,赤|裸裸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指尖的疼痛传达到心口,一时间许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心痛。
在他们眼中,他是得主动消失的,这让许然十分不爽。
他是脾气好没错,但那建立在不触碰底线的基础上。
“我不会退租。”他坚定地说,“如果你们想和房东交涉,请便,但在这里,我找不到一个必须离开的理由。”
教导主任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我们没有逼你离开的意思,只是商量,请不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僵。”
许然笑笑,转开轮椅在书吧里来回转悠。
三年了,他没做过一件对学生们不利的事,没有听到一个人说自己坏话。仅仅只是因为性向,他没有承认过,所以顶多只能算作传闻,这些人就堂而皇之地拿“学生”的名义来赶他走,凭什么?
究竟是这些人小题大做,还是他做错了,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没有在学校门口开店的资格?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
这种事被发现是迟早,就算他真的单身一辈子,再过几年也会被议论为什么不结婚。一个单身汉天天在学生堆里做生意是很让人怀疑的一件事,他这几年能被接受,完全是因为没有行动能力。那以后呢,他要是重新站起来,这样的非议会变少吗?
只可能更多。
许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确定的念头,并且越来越强烈,最终占据他整个心房。
他有些慌,忙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些人,迅速调整着心情。
不行,不能被他们影响。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你还没回答最重要的问题。”
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许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双腿的力度了,他几乎忘了行走的滋味。
这些年他忘了很多事。对贺承的迷恋,对过去的执拗,对未来的憧憬。他变得现实了,却也更加坚韧。
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试着说一句,“喜欢。”
我在这里做生意,一没偷二没抢,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只不过天生喜欢男人,凭什么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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