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望
“不巧。”闻邱说。
大部分人还在挪位,高三试卷和书本都多,一次大换位相当于一场大混乱,吵闹的屋顶都要掀开。闻邱在混乱里走到宋宗言旁边:“尹立群,我们换了个位置?”
尹立群高度近视,眼镜片厚重的快要压垮鼻梁,他缓慢抬起头,拒绝了:“我挺满意这位置的。”
“但我不满意啊。”闻邱耍无赖。
尹立群没生气,而是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同桌——宋宗言正收拾桌子。
“学霸也不能给你一个人独占啊,”尹立群无奈,“这几个月的机会就让给我吧。”
跟全校第一同桌,这是全班每个上进的学生都想要的机会。
闻邱用不大真诚的委屈神色看了一眼宋宗言,正巧铃声响了,宋宗言没看他,却提醒了一句:“上课了。”
回到位子上储文馨给闻邱丢了块糖霜饼干:“碰壁了吧,尹立群那人视学习如命,早就想跟宋宗言坐一起啦。”
闻邱靠着椅背把饼干丢进嘴里,含糊道:“谁让他这么抢手。”
“你说你,人现在好像也挺嫌弃你的,又不怎么爱搭理你,干嘛上赶着凑过去?”储文馨用笔捣闻邱的背,压低声音,“要不是你都跟孙世楼谈了,我还以为你其实喜欢宋学霸呢。”
“你可以这么以为。”
“啊?”储文馨还以为自己错听了,这一声下意识的语气词声调极大,全班一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什么意思啊?”待大家都回过头去不再盯着自己,储文馨又急不可耐地捣了捣前面的人。
“没什么意思。”闻邱懒懒应付,“别捣了,背都给你捣青了。”
女性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在感情问题上。储文馨撑着下巴嚼下巴,眼睛滴溜溜转,总觉得自己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周末依然只放半天假,闻邱抽空陪奶奶去了医院做检查。索性来都来了,顺便做了个全身体检。一上午楼上楼下跑的闻邱腿都快断了。
有几项检查结果还得等,闻邱带奶奶在医院食堂吃迟到的早饭。他挑食挑到了极致,平时看不见还好,一看见老太太就要跟他急:“鸡蛋不吃,包子不吃,油炸的不吃,这有你能吃的吗?”
闻邱忍痛喝了牛奶:“我真不想吃,您别放我碗里了!”
“谁把你惯成这样的!”老太太耳朵不灵声音便大。
闻邱说:“你啊。”
“都是你爸。成天说随你高兴,看看把你养的,鸡蛋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肯吃一口。”
闻邱不说话了,左耳进右耳出,偶尔点头应和一下。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是没有条件挑食的,后来辗转几个寄养家庭出了不少乱子,没少被打骂或忽略,自然也吃不上好东西,哪有挑食的权利。直到在闻家稳定下来,才养成现在这般模样。
闻正阳是个无拘无束的男人,他没结婚,就算要结婚,邱云清的半身残疾也注定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没什么经验,教育起闻邱来毫无章法和规矩。
闻邱刚来时乖到有些不正常了,旁人一大声说话他就浑身发抖,从不敢撒娇或撒泼。这在小孩儿里是古怪的。
闻正阳就教他如何学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吃饭时,闻正阳把青菜往垃圾桶一丢,说你看我不爱吃这个,我就不吃。
当妈的一看见他这么教小孩霎时怒了,从厨房气势冲冲挥舞着饭勺走出来:“闻正阳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给我把垃圾桶扒干净!”
两人一下子吵起来,老太太那会儿年轻些,耳朵也没现在这么不好使,可嗓门一直大。闻邱在一旁攥着筷子扑闪着眼睛看他们吵架,却不觉像从前那么害怕。
闻家的组成很奇特,一个独身老太太,一个中年未婚的刑警儿子,以及住在楼下的邱云清,她是闻正阳的同事,亦是女友。据悉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邱云清却突生意外,命救了下来,两条腿却废了。
闻正阳陪她走出阴影,坚持非她不娶,可邱云清却不愿拖累对方,于是一桩姻缘拖了十来年始终没有结果。
这样的家庭不适合收养小孩,然而闻邱来了,还被养的娇气又挑剔。
老太太身体还是老样子,高血压高血糖都是老毛病。这回总觉得出不了气是平日一个姿势坐太久了,上了年纪的人背又挺不直,总佝偻着,容易压到肺。
邱云清看了体检报告,叹气道:“最近下雨太频繁了,天又冷,她很少能出去走走。我.....我又没办法经常陪她,只有你周末回来或者我爸妈来时能带着她出去走走。”
所以冬天难熬。
闻邱也没办法,天气在那儿摆着。他上了楼把药拿出来放好,扬声高喊:“红色的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粒。瓶子装的这个一天两次......”
老太太在厨房煮饭,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她做饭卖相不好,味道却还行,闻邱早上在医院食堂只喝了牛奶,这会儿一闻这熟悉的味道就饿了。
老太太还在厨房不停回问:“哪个一天两次啊?一次几粒啊?饭前喝饭后喝?”
交流实在困难,闻邱无法,只好拿了几张便签纸一一写好贴在药盒上。所幸老太太认字,就是眼神不好使,冬天天色又暗,老房子采光效果不好,字太小的话她得拿放大镜看。所以闻邱把字写的大而工整,以便她能看清。然后又写了些平时要注意的事项,高血糖的人畏热,夏天那会儿老太太洗完澡就敢立刻吹空调,吹进过两次医院,都是中风,差点熬不过来。
闻邱写试卷都没把字写的这么工整过,写完以后去吃饭。吃完看外面风不大,又陪老太太出门去公园转了会儿才回校。
周日留的作业他只写了一半,剩下一半不想写,就拿后座储文馨的来抄。抄完把卷子还回去,手指点了几道题:“这道,这道,还有这道,都错了。”
储文馨停不住嘴,把糖咬的嘎嘣响,不满道:“有你这样的吗,抄人作业还挑错。”
“这么弱智的错误我不挑出来难受。”
“那你把正确答案告诉我啊。”
闻邱把自己的卷子又丢给了她,往对角线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似无意的感叹:“还是抄宋宗言的试卷省时省力。”
储文馨指了指自己:“你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她最近多少觉出了不对劲,目光时常在闻邱与宋宗言之间来回晃荡。虽然现在两人不是同桌,可每回经过宋宗言身边时闻邱还是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宋宗言的回应完全不比以往那么热烈——虽说他这人也几乎没有过热烈的时候,但以前他跟闻邱在一起时眼神很柔和,这点储文馨还是能看出来的。现在却非如此,连储文馨都能感受到他对闻邱的冷淡和疏远,何况闻邱自己呢。
她的那群朋友私下夜谈时,话题总围绕在学校里长得帅又出名的男孩身上。而这个年纪的女孩,对看起来酷酷的男生抱有更多的好感。比如九班的周锐昀,他们班的宋宗言,都是夜谈里经常上榜的男生。
可储文馨不觉得这些不爱搭理的人哪里酷了,她认为闻邱才酷呢,才是真的与众不同。后来果不其然,闻邱的轰动出柜印证了她的想法。
可这么酷这么特立独行这么与众不同的人竟然也会如此厚着脸皮的一次次在分明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宋宗言跟前刷存在感,未免超乎寻常。
元旦假期即将来临,初雪也终于落下,早晨起来从窗外看去白雪皑皑。学校在人迹罕至的新区,周围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因此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下午打开手机才知道这回的雪来得突然,市内交通全瘫痪,甚至有几处偷工减料的公共区域出现了人员伤亡。
闻邱坐在床上刷动态,嘴里哼着歌,一派轻松惬意地与刚进门的宋宗说话:“听说离我们不远的那个初中电缆线什么的被雪压坏了,现在暖气都供应不上。太惨了吧。”
暖气烘着整间宿舍,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又朝宋宗言伸手:“我的东西带了没?”
宋宗言夜跑结束后去学校超市买功能饮料,闻邱猜算到他的时间,适时发来信息让他带支雪糕。他完全可以用没看手机来推脱掉,但闻邱在信息里花费一百多字表达了他想吃雪糕的强烈欲望,平时写作文恐怕都没这么真情实感——倘若有,他的语文成绩也不会这么糟糕。
宋宗言没回话,只是把袋子放到桌上,闻邱自己去翻,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买这么小的,三两口就吃完了。”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心满意足地撕开包装纸:“钱放你桌上了。”
宋宗言找了换洗衣服去冲澡,闻邱盘腿坐在椅子上咬着雪糕。他眯着眼睛借着路灯看窗外的雪景。雪已经积了很厚一层,不知是谁在空地上堆了两个雪人,同围着一条围巾,在寒风里互相依靠。
雪糕吃完整个人都凉了下来,尤其是口腔,闻邱舔了舔嘴唇,要去拿纸,电话忽然响了。
宋宗言在浴室关上花洒,只听门外一声巨响,有人弄翻了什么东西。
第十一章
宋宗言从浴室出来时,闻邱很镇定地在收拾东西,钥匙,钱包,充电器,外套,围巾......镇定的超乎寻常。
“伞。”宋宗言在他要开门前提醒。
闻邱回身找伞,找了半天,回宿舍时他把伞撑开放在阳台,这会儿却全然忘了。宋宗言顾不上擦头发,进阳台把伞拿给他,迟疑地问了句:“要去哪?”
外面风雪沉沉,可能连车都打不到,闻邱不会愿意在这个天气出去找罪受——除了去年冬天,他们冒着风雪在晚自习结束后去吃冰淇淋火锅,闻邱特别钟爱吃反季节的东西。
“我奶奶摔了一跤,在医院。”闻邱接过伞,紧紧攥住伞柄,抬头冲宋宗言笑了下,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应该没事。”
宋宗言一怔。
闻邱却已经开门走了,丢下一句:“你不用留门,我晚上不回来。”
风雪交加的夜里根本看不见出租车,闻邱只能等公交,风雪刮在脸上,他已经察觉不到冷。他紧紧攥着手,呼吸不断起伏,茫茫大雪里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行人,车辆都不见踪影。他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在寂静夜里吹进风里,心里蓦地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形容不好那种感觉,但他忽然不敢看手机上是谁发来的信息。
学校离市医院二十三公里,到后半夜闻邱才赶到。医院暖气充足,闻邱全身都凉透了,最后两公里堵车严重,他下了车一路跑来的,胸腔里灌满了风雪,喉管灼烧的疼。
病房外,一对老人坐在椅子上,是邱云清的父母,看见他来立刻站起来,焦急道:“闻邱来了,来了啊,快进去,进去看看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