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贴在他耳边说：
　　“被什么吓到了么？别怕。”他温柔地说，与他平常严厉压迫的语气大相径庭。他总是能如此低声下气地哄这个小孩。“我在这里，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叔叔在这里。”
　　顾小青还是不肯钻出自己的胳膊，他把自己箍得死死的，夏志荣见哄他也没办法了，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用力掰开他的胳膊把他双手抱进怀里，顾小青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夏志荣半个身子还在车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跪在车边，像抱小孩一样把两只手伸过顾小青的胳肢窝，双手环住这个还在颤抖的小孩。
　　“别怕了，青青。”他轻声哄道，手安抚着顾小青的后脑勺。他耐心地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在他耳根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别怕了。”
　　顾小青乌龟一样地缩在他颈窝缩着，夏志荣继续一下又一下哄着他。他的身体渐渐的不再发抖，才慢慢从夏志荣怀里钻出来，推开他的肩膀。说：“我才不怕呢。”
　　夏志荣好笑地说：“你说不怕就不怕吧。”
　　他给他关上车门，夏志荣扭了扭跪得有些发酸的脚踝。他钻进驾驶位，再一次发动了汽车，顾小青抿着嘴唇坐在一边，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趾高气扬、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的顾小青，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开车的夏志荣，从口袋掏出一条蔡鑫早上塞给他的口香糖。
　　“你抽完烟好臭。”他一边嫌弃道，一边把那根口香糖递给了夏志荣。


第三十八章
　　南中期末考试一考完，一群小孩就和放了山的野猴似的直往校门口狂奔，顾小青运气不好，被轮到打扫教室。他把一张张排好的桌子挪好，顾玲玲就给他打电话了：
　　“喂顾小青，你还没放学吗？”
　　“我打扫卫生呢。”
　　“哦。扫多久啊？”
　　顾小青看了一眼教室后的钟：“五点多。”
　　顾玲玲：“那我来接你，你快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我今天休息。”
　　“休息？”
　　“嗯。”顾玲玲顿了顿。“你快点啊。”
　　“哦。”
　　顾小青把手机塞回裤袋，心想今天不是礼拜四么，顾玲玲哪来的时间休息。但他马上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顾小青皱眉，那人走过来站在他半米远就不动了，一直望着他。
　　顾小青一开始还能装自己没看到，但那人眼神实在太执着了。他不得不抬起头看她：
　　“有事？”
　　学委嗫嚅着嘴唇，她掏出一张折好的小纸条塞到他手里，匆匆走了。
　　顾小青火烧拿着那张纸条，觉得棘手，放到上衣口袋继续挪他的桌子。他干好自己的事儿后，和卫生委员打了声招呼，拎着书包往校门口走。他十分钟之前就给顾玲玲发了消息，果然，他在校门口就看到顾玲玲穿着大衣等他，一个人。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顾玲玲摸了摸他的脑袋，问：
　　“考得怎么样？”
　　“还行。”顾小青感觉自己正常发挥。他考过就放下了，一点都不惦记，他问顾玲玲，“今天晚上去哪吃啊？”
　　顾玲玲：“你想吃什么？”
　　顾小青：“你让我挑？”
　　顾玲玲笑了一下：“考完试了总得犒劳犒劳自己。”
　　顾小青：“就我们俩？”
　　顾玲玲：“嗯。”
　　顾小青挺高兴，他很久没和顾玲玲单独吃饭了。“我想吃西街的炖菜欸，玲玲。”
　　顾玲玲赏他一个脑蹦儿：“叫我什么呢。”
　　顾小青笑了笑：“玲玲呀。”
　　母子路上有说有笑的，顾玲玲问学校里的事儿，问到顾小青他们学校那女生跳楼，和顾小青瞎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唠叨他高中虽然重要，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小青一边应着，一边心想他这人最不会给自己压力了，他心态好着呢。顾小青又提到他们学校食堂换了人承包，东西变得又贵又难吃。顾玲玲嘲笑他，怎么变得越来越难伺候。
　　一月底的街道，街边挂上红灿灿的灯笼。小顾虽然觉得很俗，但还是挺有年味儿。他心想自己今年过年得怎么过，前几年一直都是和顾玲玲在自己家自己包饺子一边看春晚一边看着睡着的，他每逢过年晚上都睡得和死猪一样，顾玲玲在一旁用压岁钱诱惑他他都不会醒。但第二天醒来他枕头旁都有顾玲玲给他包的压岁钱，顾玲玲在厨房嘲笑他年年都在梦里头过得了。顾小青打着哈欠洗漱完，吃起顾玲玲昨晚上剩下的饺子，是他最爱的荠菜馅。
　　顾玲玲在路上说，她辞职了。她之前的工作虽然自由，但工薪低。她现在处于空白期，在想要不要去做美甲。听说做美甲很赚钱。
　　顾玲玲还筹划要去哪边做培训，培训一个月就能回来开店。她说的条条有理，说得她每年都能赚个百千来万似的。顾小青不会打破她对未来的美好蓝图构建。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到那家炖菜店门口，顾玲玲让他自己去挑菜，先去里面找了位置。顾小青随便点了些他自己爱吃的东西。顾玲玲可不像他这么挑食。
　　俩人在位置上坐了会儿，顾玲玲原本乐呵呵地在和顾小青聊天，脸色突然刷的一下就白了。
　　顾小青觉得奇怪，一扭头去看，看到了杨欣和他现任的妻子正从大门口踏了进来。那女人穿得花枝招展，杨欣和她正低头笑着什么。
　　顾小青心想：完了。
　　他们那桌好巧不巧正对着大门口，顾玲玲看到他了，杨欣肯定也看到她了。
　　顾玲玲一下站了起来。顾小青再一次在他的妈妈身上看到了几年前，抓到他爸爸出轨时，愤怒得整个人都颤抖的神情。


第三十九章
　　杨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下意识往回走。那女人疑地拉住他，说：“怎么走了？”
　　杨欣眼神躲躲闪闪的，她好奇地往眼前一瞥，看到死死盯着他们的顾玲玲，愣了一下。她知道顾玲玲长什么样，四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和她二十几岁的青春饭比呢？她心底冷笑了一声。她以前虽然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她身上穿着杨欣的钱买的衣服，拎着杨欣给她买的包，她光明正大地成为这个人的妻子，她有什么道理偷偷摸摸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她神色不变地踏进大门，杨欣犹豫了一会儿也走了进去。
　　顾玲玲坐了下来，脸色很差，顾小青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你吃菜啊。”
　　顾玲玲低头用筷子拨了一下，没有说话。顾小青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心里诅咒了那对狗男女一万遍。什么好心情都被搅毁了。这种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眼前？
　　顾小青紧紧盯着顾玲玲，真怕他妈像个定时炸弹说炸就炸。那导火线也不知道被谁捏在手里。
　　杨欣和那个女人去了二楼，顾小青以为双方假装对方不存在就不存在这事儿就了了，但顾玲玲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筷子一摆和顾小青说：
　　“我上去和他谈谈。”
　　顾小青：“有什么好谈的？”
　　“有些东西你不懂，”顾玲玲的语气很执着，顾小青知道以他的能耐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顾玲玲分毫。“你坐这把饭吃完，妈妈很快就下来。”说完她就拎着包噔噔上了二楼，顾小青怎么可能任她一个人上去，扒了几口饭摸着扶梯也上去了。不远处他便看到顾玲玲在杨欣旁边站着，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那女人的表情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一副绿茶婊的样子柔柔弱弱地靠着座位。和他妈那个一米七多的体型一比这人看上去是弱多了，顾小青先站在拐角处盯梢了会儿，顾玲玲的确如她所说很快就下来，眼见她转身走了，那女人说了一句什么，顾玲玲立即转身给她甩了一巴掌。那巴掌声太响，二楼很多人都抬起头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那女人马上就哭了，顾小青心想顾玲玲一定卯足了劲儿。这巴掌她得攒了多少年的力气？他走过去。他可绝对不会让顾玲玲处于下风。
　　那女人哭哭啼啼的，妆哭成了鬼样，杨欣一见她哭得娇娇弱弱，大男子主义一下如同火山爆发，他说：“顾玲玲，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玲玲冷笑，反击道：“我不对？我一巴掌还嫌少呢！”说完她又想往那女的脸上甩一巴掌，杨欣立即拦住了她。顾玲玲被他的举动气红了眼睛。
　　“你拦着我？你凭什么拦着我啊？杨欣？你欠我的，我扇她几巴掌，怎么了？”
　　“顾玲玲，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你现在拿出来讲又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顾玲玲这颗炸弹瞬间被点燃了，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话。“你还真敢说啊！你是什么脸皮说出的这种话啊？杨欣？我告诉你，你欠我的，多少巴掌都不够还！”
　　她挣扎着又要去打那个女的，杨欣原本也只是虚得拦住她，但顾玲玲动作越来越大，他迫不得已用了点力气。杨欣一米八多的个儿，力气还是有的，顾玲玲被他拦得动弹不得，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都被弄散了。顾小青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他妈这么凶悍，他还等着顾玲玲多扇那几个女的几巴掌呢，接过杨欣还真敢插手。顾小青走过去拍了拍杨欣的手臂，杨欣一见是顾小青，整个人好不容易撑起的气场一下就没了，他立即松开了手，顾小青顺势揽过他妈，用早就准备好的餐巾纸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他低声地哄道：“别哭了，我们走吧。不要和他们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别理他们了。”
　　顾玲玲眼泪涌得更厉害，她接过顾小青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靠在顾小青的肩膀上。她只有这个肩膀可以靠了。她绝望地又带着一丝侥幸地闭上眼睛，她抓住顾小青的胳膊，像溺水的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她真的只有顾小青了。
　　顾小青把她往楼下带，他走前又看了那对狗男女一眼，没说什么，扶着顾玲玲走下楼梯，走出饭馆的大门。钱他之前就付过了。
　　顾玲玲一直很沉默，她的眼圈哭得通红，顾小青还在想这人之前凶成要吃人的样子，现在怎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了呢。他又递过一张餐巾纸，把顾玲玲揉成一团的纸团从手掌抠出来，放到自己口袋里。顾玲玲擤了几次鼻涕，便自己站好重新扎一遍弄乱的头发。
　　他们站在路口，迎面的风把顾小青吹得刘海直往上翘。他不在意，他盯着顾玲玲因为扎头发立起的手臂，那串佛珠有点宽松地往下掉，露出顾玲玲洁白的手腕。
　　顾小青看到了手腕上那道褐色的的疤痕。他盯着那道疤挪不开眼睛。直到顾玲玲扎好头发，他才移开视线，淡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