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厨房帮顾玲玲端菜，抢去了顾小青的工作。
　　小顾独自坐在位置上低着头闻扑面而来的菜的香气。
　　顾玲玲花了心思。他看着饭桌上满满的盘子，连曾经顾玲玲最不稀罕的冷菜都有。三人入了座，饭桌上他们聊了很多，他们总又聊不完的天。顾小青盛汤，不知怎么聊的话题又聊到他身上。
　　“马上高二下半学期了，”顾玲玲说，“也不知道自我感觉怎么样。顾小青是从来不说他学校的事情的。上次有个小女生跟他告白，洗衣服翻出张纸条我才知道。”
　　夏志荣：“小孩嘛。”
　　这个话题被轻描淡写地带过，顾小青忽略夏志荣停留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吃完饭正准备走，夏志荣便叫住了他。
　　他鲜少在顾玲玲也在的时候主动与他讲话，顾小青望着他，他慢悠悠地放下筷子，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笑眯眯地递给顾小青：“新年快乐，顾小青。”
　　顾小青眉毛颤了一下。他接过沉甸甸的红包礼貌地道谢，“谢谢叔叔，新年快乐。”
　　说罢顾玲玲立刻截去了话头，她起身帮夏志荣盛汤，顾小青转身进了房间。把红包随手一丢。
　　等到门外都没了动静，彻底没了动静，他才走出房间，顾玲玲在打扫卫生，夏志荣已经不见了。电视放着春晚，顾小青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越看春晚他就越困。
　　顾玲玲问他夏志荣给了他多少钱的红包，他没数，说不知道。
　　顾玲玲“哦”了声，继续扫地，顾小青看到茶几上一堆散乱的扑克牌，旁边还有一个顾玲玲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烟灰缸。贴心的顾玲玲。他一看烟灰缸心里有数夏志荣抽了不少的烟。夏志荣走了应该很久，客厅闻不到多少烟味。顾玲玲通过风了。
　　顾小青听着电视主持人串词，他眼皮一耷一耷地，困意来袭，他正准备洗漱睡觉，放在裤兜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一看，愣了愣。是夏志荣发的。他言简意赅地发了一条信息：
　　下楼。
　　没有其他多余的恶俗表情。顾小青觉得莫名其妙，和顾玲玲说自己出门倒垃圾，顾玲玲还说你在厨房我明天一起扔。顾小青难得勤劳一次，说迟早要扔的。他顺便把厨房的一袋垃圾带下去。
　　他换上鞋。外面的雨很小，他懒得打伞。他轻轻合上家门，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楼道的灯是暖暖的暗黄色，他看着门口他家新换上的春联，有几个繁体字他这个文盲还不认识。
　　他小心翼翼地下楼，脚后跟拖着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墙壁很老了，但把他的影子照得很年轻。
　　他到最后一节台阶，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站在楼道口抽烟。一颗很小的火星亮着。他也看到了自己，他扔掉香烟在地上碾了碾，开口道：
　　“小青。”
　　声音很沉。在楼道里带起了一阵回音。
　　顾小青走过去，他手上拎着沉甸甸的垃圾。他放到地上，夏志荣笑了笑，一把抱了起来。顾小青不知道他在楼下站了多久，外套冷冰冰的，有香烟的味道。夏志荣扣住他的后脑勺亲吻，身后的灯暗了，他才离开顾小青湿润的嘴唇。那上面全是两个人混合的口水。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把乖乖的顺从的小孩松手站在地上，从兜里掏出另外一个鼓鼓的红包塞到顾小青的口袋。
　　“新年快乐。”
　　顾小青眨了眨眼睛。“给我的？”他明知故问。
　　夏志荣低低地笑着，“给你的。”
　　顾小青没说话，夏志荣还想抱抱他，他挣开小声地抱怨：“我要去倒垃圾了。你走吧。”
　　“你让我走。”夏志荣不高兴地说，“我不想走。”
　　“那你想干嘛？”
　　“我想和你上床。我想你后面软软的小嘴——”
　　顾小青打了他一下，拎起垃圾走了出去，夏志荣拉住气冲冲的小孩，接过垃圾好笑地说：“我扔，你上去吧。”
　　顾小青瞪了他一眼，夏志荣便真地走了，楼道太冷，冬天刺骨的风一直往楼道灌。他一点都舍不得冻着这个小孩。
　　他走到深深的夜色中，顾小青望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手插进口袋往回走。摸到那个红包，一愣。他又摸到一个东西。
　　一个钥匙。
　　应该是夏志荣塞红包塞进来的，他在灯光下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
　　一枚崭新的钥匙。


第六十二章
　　顾小青的年过得很快，他在假期的末尾疯狂地赶作业，顾玲玲陪着他在客厅看电视。前几天下的雪根本积不起来，外面的天一直冷得阴沉沉的。顾玲玲忙着接轨他的美甲事业，有一天她还把顾小青带到她一个小姐妹家，坑蒙拐骗让顾小青做手模。他的手指纤细、指甲盖也长，顾玲玲觊觎很久。顾小青开始死都不肯，顾玲玲各种哄，说这是可撕的，还答应他开出的几个条件，顾小青才勉强地伸出手让一群眼睛发光的、跃跃欲试的阿姨戴着口罩给他做。
　　假期接近尾声，蔡鑫问他作业进程如何，他翘着小尾巴说：“我做完了。”
　　蔡小驴很意外，胡夸了顾小青一通，然后在微信上说他发动他的兄弟姐妹联合帮他抄作业，反正老师是不会检查作业的。就算检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蔡鑫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他胆子历来就这么大。他在微信上吐槽他整天问东问西的老妈，竟然已经开始张罗着她以后儿媳妇的标准。还有大年三十那晚几个臭不要脸的小孩，向他讨压岁钱。他有那么老么。蔡鑫打字速度很快，顾小青看他一个又一个迅速蹦出的对话框一愣一愣，半天都没回应，蔡鑫吐槽完了，他以为顾小青也会意思意思地向他倒苦水。结果对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哦”。蔡鑫一下原本待机在键盘上的手指就不知道该打什么字。顾小青真的能一针见血地堵住他源源不尽的嘴。
　　他便灰溜溜地去看趴在桌子上帮他抄作业的表妹，叮嘱她字体尽量模仿得像点。
　　开学那天，顾小青领了新书进教室，坐到他原来的位置。他来得比较早，他嫌书包重，顾玲玲送他过来的，顾玲玲路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告诉他晚饭回来自己吃，她上班要上到晚上九点多。
　　顾小青问她轻松么，她说那样吧。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坐着和别人聊天。美甲店很依靠客源的。她们现在名声没打出去，靠着开业活动一些精打细算的优惠。顾玲玲以前开过店，很懂这种套路。
　　他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蔡鑫慢吞吞地没到，他高二上学期开学也是这样，搞得像一个压轴节目的最后才到教室。那时因为高二刚分班他们班基本上都是新面孔，一群人按学号自我介绍完毕，就剩下一个偷偷从后门溜进来的蔡鑫，黄老头眼尖，叫住他，他也不别扭，大大方方地站到讲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大半个黑板。字还写得丑，咧着一张嘴，贱兮兮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蔡鑫，迟到不好意思哈。”
　　顾小青当时对谁都没什么印象，蔡小驴他倒记得，大概是这样莫名的缘分他们坐了同桌。他们一起吃饭，吃完晃悠着去超市买酸奶零食，蔡鑫真的是个交际花，到哪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久而久之，蔡鑫的朋友以为顾小青是小跟班，实际上蔡鑫才是倒贴的那个。
　　蔡鑫是怎么被冷酷的顾小青感动的呢？其实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简单以人性二字概括，就蔡鑫自己犯贱。他特爱招惹外表冷冷的、不吭声的人，更何况顾小青虽然看上去冷漠，内心还是有着一丁点像硬糖包了一颗夹心般的柔软。
　　他十几天没见蔡鑫那张脸，他都有点记不起。蔡鑫喜欢发朋友圈，丰富多彩，顾小青总把他发的动态当段子看，生活无趣之余。他觉得蛮搞笑的。
　　他等着蔡鑫那张生动活泼的脸，盯着门口，却没料到学委抱着厚厚的一塌书走进来，一进门就和他对视，立马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顾小青倒不尴尬。他对这方面一直脸皮出奇的厚。
　　学委绕了几个圈，像是记不清他原本的位置似的，随便挑了一个靠墙壁的位置——那距离，离顾小青是一条斜线，整个教室座位最远的距离。
　　他们要重新排位置，所以现在怎么坐都无所谓。顾小青不仅可能要和学委说拜拜，和才熟悉了半年的蔡鑫也要说拜拜了。
　　蔡鑫踩着点地来，他给顾小青带了一盒巧克力，很洋气，国外的。顾小青拿了一块吃，很满意，把蔡小奴才感动得，得意又自满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说：“好吃吧。”他从不亏待任何他想好的人。
　　后来座位表一公布，大清洗，很多同桌都被拆了。顾小青意外地发现他和蔡鑫存活下来，下意识对上一旁蔡鑫的眼睛——蔡鑫脸上又是一副洋洋得意理所应当的表情，顾小青猜出他和黄老头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蔡鑫便说：“我提前就给黄老头打了电话，我说我俩关系特好，特铁，互相扶持。我的英语离不开你。”
　　这话也只有鬼才信。估计是蔡鑫家里很早就和学校打过招呼，不然蔡鑫之前染的头早能被教导主任拉出来痛骂处分一万遍。他们学校对仪容仪表查得很严，不准烫染，在校一定要穿校服。女生留长发一定要把头发扎起来。蔡鑫以前顶着一头黄毛招摇过市，领导知道这姓蔡的公子哥儿，不是说不好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学第一天，上的内容很轻松，把假期作业交了，上了几堂课，顾小青去办公室签晚自修请假单。他这学期也和上学期一样，放学就回家，让蔡鑫眼红得不得了。放学后，他神气地背着书包排队刷卡，刷完卡，一抬头就看到校门口站着一个人，笑脸盈盈地望着他。
　　他愣了愣，不知道那股风又把夏志荣吹了过来。他今天没有穿正儿八经的套装，和其他穿着冬日衣服的家长无异。一身深黑的大衣，挺拔地站在校门口显眼的位置，像一个父亲在人群中总算逮着了他心心念念等着放学的小孩。
　　他搂过他的肩膀，自然拿着他的书包。温和地笑着，“青青，晚上想吃什么？”
　　顾小青跟着他走，他有点迷茫，问：“你怎么来了？”
　　夏志荣：“接我的小宝贝回家。”
　　顾小青被恶心地抖了抖，夏志荣觉得好笑，靠到人身上半抱了一下。
　　“想你就来了。”他说。


第六十三章
　　在外面吃完饭，夏志荣为了表达他对小孩深深的想念，车子开进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顾小青：“干什么？”
　　夏志荣：“开房。”
　　顾小青：“……。”
　　顾小青走出停车场，才看到酒店的名字。
　　他心里顿时有点微妙，这是顾玲玲之前上班的酒店。顾玲玲很早和他提过，他有印象。
　　夏志荣心情很好，去前台交定金付钱。前台的人冲他犯花痴，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商务房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