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
莫妈妈问:“你多大了?”
罗殷回:“今年三十五。”
莫妈妈说:“莫沫还有两年也快三十了。”喝了口茶,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罗殷原以为莫妈妈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然而现在闲话家常一般,想了想答道:“我年少时母亲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另娶,有一个弟弟。父亲前两年也去世了。”
莫妈妈问:“你的继母和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罗殷说:“高中之后我就出国读书,前几年回国创业,和他们那边没什么联系来往。”
“也是,”莫妈妈直言不违道:“看你样子你不愿人管,也没人管的住。”
罗殷笑了笑,往莫妈妈的杯子里添了热茶。
莫妈妈继续问:“我记得,你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吧,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罗殷点点头,“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她出轨,就不作数了。”
“这事和莫沫有关系吗?”
“不,”罗殷断然否认,“我并不是抗拒女人才喜欢男人。”
听罗殷这么说,莫妈妈顺势问下去:“那你喜欢他什么?”
罗殷看了看桌上凉透的菜,即便如此,这些菜风味不减。或者只要他想吃,就永远都有新鲜的、热腾腾的端上来。换作在家里,也是如此,莫沫几乎会满足他各种口腹之欲。
可终究不同。
“有一次醉酒,莫沫照顾我,做了一道桂花糊,和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罗殷回忆道:“他做的都是家常菜,但也很好吃,说都是向您学的。我觉得,这些就是我一直以来欠缺的东西。”
罗殷年少丧母,父亲无德,另娶小三,偏爱幼子,他出国后才摆脱了这样的生活。而后独自一人,虽然和魏霖也有过甜蜜时光,最后也不欢而散。
后来遇见了莫沫。
直到遇见了他。
莫沫出身自单亲家庭,却从不缺乏关爱,还像大哥哥一般卫护罗裕。来到他身边后,更是亲力亲为,事事周到,百依百顺,他对莫沫既期望,也失望。
莫妈妈浅抿了一口热茶,道:“莫沫他从小没有父亲,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比同龄人胆子小,又害羞,但同样的也更听话。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可我直到看见你们在一起,才发现他瞒了我这么多事。他会这么喜欢你,我现在一点都不意外了。”
罗殷面露诧异之色,莫妈妈不再往下讲,转而说:“莫沫快三十岁了,我也不能替他做选择。现在社会发展,同性恋不足为奇,到底还不被大众接纳,法律认可。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无缘将来,也能好聚好散。”
罗殷道:“我明白您的担忧。”
他拿出一叠文件,一一摊开。待莫妈妈过目后,郑重道:“这些财产是我准备赠予莫沫的,不够他大富大贵,但能保他往后自在无虞。这件事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等所有文件生效后,麻烦您替他收着。”
“你是有备而来,我还能说什么。”最终莫妈妈叹口气:“我信你真心相待,也请你不要辜负他。生活工作上,多教他一些,少走弯路,我不能守他一辈子。”
罗殷笑道:“您放心。”
莫妈妈再无嘱咐,走到门口说:“今天让你破费了。告诉莫沫一声,我先走了。”
罗殷将她送到门口,目送而去。她的目光依旧锐利,步伐坚定,将曾经的尖锐凶狠藏在爱子情切的心里,比任何人都冷静平和。
另一头莫沫则没这么好过,周庆完全不理他,掏出烟就走了出去。
蕾蕾不得不留下来问个明白。莫沫一五一十地讲出两人之间的过往,蕾蕾听后,久不能言。
莫沫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你骂我吧,我知道是我不好。”
蕾蕾苦笑一声:“小姨没少骂你吧,你怎么还不懂呢?”
莫沫懵懵地:“什么?”
蕾蕾恨铁不成钢,把从他额头都戳红了,“千错万错,最不该就是为情所困,任性用事,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想过小姨,想过我们的感受吗?天下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你还这样对他,不值得。”
蕾蕾缓和语气,握着莫沫的手。
“人要懂得爱自己,才能去爱他人,得到别人的爱。好在你们在一起了,只要罗殷认定你,你就准备和他过一辈子吧,小傻瓜。”
莫沫红了脸,用力地点头。
蕾蕾不禁笑起来,揉了揉莫沫的额头,“你庆哥那边我来说,他气消了就会明白的。”
一餐饭,五个人,饭菜未动,人各自离去。今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街上已经聚集起人海。
眼见罗殷心情颇为愉快,莫沫不禁问:“你们在里面谈了什么?”
罗殷据实以告:“阿姨说她一点不意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了。”
莫沫满头问号,这和他设想的情节完全不一样。“对了,你之前和妈妈是不是见过?”
罗殷大方承认:“见过。”
莫沫狐疑地盯着罗殷,“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
罗殷一愣,随后摇头。
莫沫将信将疑。
“走了,还傻站着。”罗殷把莫沫的手揣进口袋里,问:“晚上跨年,你想回去还是在外面过?”
莫沫掩不住情动,小声说:“回、回去吧,外面人多。”
这是他最幸福的一天,他身边有最爱的人,他们要一起度过第一个跨年夜。
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莫沫把这桌酒席全部打包带走,还美滋滋的,起码三天可以不用做饭了。
车开到停车场,罗殷停好车,两人四手才勉强拿完大部分餐盒。到电梯门口,罗殷让莫沫先在电梯里等,他再折返一趟把剩余的小部分拿过来。
莫沫等了几分钟,停车场本就昏暗清冷,渐渐连灯也灭了。他赶紧查看电梯,信号灯还亮着。可空旷的停车场里,只听得见风的呼啸。
他把餐盒放在空地上,走出两步,正要去找罗殷,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在他不远处停下。光亮有限,他只看到罗殷双手下垂,手里空无一物。
“你没拿……”莫沫正欲上前,罗殷低声喝道:“别动,就站在那儿。”
回音重重,莫沫却听到另一个惊喜的声音:“你也在这里,正好省事了。”
黑暗中的影子从罗殷身后显现,脸上光影各半,圆寸,一道竖疤贯眼,没入嘴角,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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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56
“罗裕,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莫沫无关,让他走。”
危急时刻,罗殷仍然语气平稳,头也不回,直直地盯着离他数米的莫沫。莫沫听他一说,再次望向罗殷身后的男人,眉眼狠戾,全无半点往日温和之相。
莫沫借着阴影掩护,手缓缓挪向身后的裤子口袋,一边说话分散罗裕的注意力。“小裕,好久不见了,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这可得问大哥了。”罗裕把罗殷顶得向前踉跄两步。
莫沫回望罗殷,却只见他以眼神示意不可妄动。如今罗裕面貌大改,体型上仍不及罗殷,只怕罗裕手里有致命武器,此刻正顶在罗殷腰间,才使他动弹不得。
莫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温声劝说:“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好吗?”
罗裕啧啧两声,向莫沫问道:“现在几点了?”
莫沫刚握住手机的手臂顿时僵直,盲猜道:“十点多吧?”
罗裕命令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把手机丢到前面来。”
莫沫咬咬牙,不得不照办,余光瞥见屏幕上的时间,比他预想的晚了许多,现在临近转点,等钟声敲响,烟火齐放,就是新年第一夜。显然罗殷也看见了时间,腰后力道不减,罗裕心思难猜,一向沉稳如他,也焦灼难安。“罗裕,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罗裕不屑地嗤笑一声:“罗殷,别这么自以为是,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不远处的莫沫紧紧地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而罗殷也次次与莫沫撇清关系,罗裕见此,计从心头起,残忍笑道:“不如这样,我也很公平,一命还一命,叫莫沫替你走一趟怎么样?”
“好!”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给出的回答却截然不同,让罗裕玩味不已,目光在他们之间巡梭。他以枪口抵住罗殷,以此威胁道:“我觉得可以,莫沫过来,你过去。”
罗殷原地不动,罗裕超他膝盖窝一脚踹去,直将罗殷踹倒在地。同时罗裕将枪口对准莫沫,警告道:“下次就不是踹一脚这么简单了。”
罗殷半跪着,浑身绷紧,两拳死死捏住,指甲掐入掌心,眼睁睁见莫沫替他站在枪口之前。
“哎呀呀,你对他还真是用情至深,感人肺腑。”罗裕阴阳怪气点评一番,“上次那个女人可没这么大胆量,罗殷,你还真是好福气。”话到后来,罗裕表情越发扭曲狰狞,“凭什么?!”
莫沫在一旁插不上话,未免多说多错,闭嘴不言,但罗裕渐趋疯狂,枪口几度狠狠撞上身侧,一味拖延也不可行。正无措之际,罗殷冷冷开口:“罗裕,你还记得罗正国怎么死的吗?”
罗裕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双目眦裂。
罗殷继续道:“还有你的母亲,她也死了。”
莫沫感觉枪口偏离了些许。
罗殷表情冷漠,事不关己道:“还有你眼睛上的伤,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是谁……是谁……”罗裕浑身颤抖,大喊:“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饶是如此,莫沫身后的枪口不曾挪开半分,罗殷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一步步逼近罗裕,看向他的眼神也如同一瞥尘埃,不值一提。
“对,是我。”
罗殷声音森然凛冽,平静叙述之下,恨意汹涌,不比罗裕至于他的少。
“罗正国想活着,可偏偏只能在疯人院活着,求死不能。他死之前都喊着你的名字,而你甚至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吧?”
“你的母亲,则是害怕我携怨报复,每天提心吊胆,竟然是被活生生吓死的。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罗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握枪,枪口从莫沫身后对准罗殷。
罗殷已站在枪口之前,将莫沫挡在身后,“你倒是学聪明了,第一次用刀,这次用枪。你会开枪吗,不要驼背,肩膀放松。”
罗殷越是这么说,罗裕姿势越是僵硬。
忽然,浑厚悠远的钟声传来,在这间空荡黑暗的地下停车场回响,间或几秒,便传来一声。
这声钟响,唤起罗裕被愤怒掩埋的一丝神志,他脸部肌肉颤抖,鼻翼耸动,嘴唇翕张,举枪的手臂却渐渐平稳。早在两人僵持之间,莫沫捡起地上的手机,伺机报警,罗裕身形一偏,正欲对准罗殷身后的莫沫,却被罗殷握住枪口。
“朝这里开枪,这是你第一次捅下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