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
路还是那条路,他已经往返过千百次,三个人手牵手地走过,两个人相互依靠地走过,一个人孤独地走过。
到达时尚早,小城镇生活节奏慢,十多点钟还有人买早点。
罗殷走到跟前,掏出六块钱,“一碗桂花糊,一笼蒸包。”
“还差两块,涨价了。”收银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玩消消乐,指了指墙上的价格表。罗殷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老旧的木牌上,油漆涂了又改,桂花糊三块,鲜肉小笼包五块。
罗殷难得笑说,“黄妈,下次再付行吗?”
“小店不赊账。”中年妇女冷漠地抬头,看见是罗殷,又惊又喜地回头往店里面大喊一声,“老头子,罗殷回来了。”
“嚷嚷什么呢?”店里头走出一个矮壮的男人,一见是罗殷,也笑起来,“过年都不回来,小子没忘了我们吧?”
“黄伯哪里话,怕过年来你们回老家不在。”
“老头子,快去,小罗要吃桂花糊和蒸包。”黄妈喜滋滋地领着罗殷往里头坐,桌椅油腻,她亲自拿了围裙擦。罗殷竟毫不在意,环顾四周,店里六张桌子,十来个塑料板凳,墙面瓷砖上点点油污。
“黄妈,你这点开了二十多年,就没想过装修一下?”
黄妈准备好姜醋味碟,卤水花生和碗筷,坐在罗殷旁边。
“有什么好装修的,白浪费钱。光这些塑料板凳,一个月都要换,你说那些人吃就好好吃,非要把脚蹬着,没几天就坏了,还有的板凳正中间破的洞,屁股是锥子啊,烦都烦死了。”
黄伯端了一大碗桂花糊和一笼蒸包蒸饺过来,“你说你,小罗才回来就说些有的没的。”
罗殷不客气地夹了个小笼包,沾沾醋,咬了半口,肉馅肥瘦相间,面皮里侵透了油汤,姜醋开胃去油腥,他不顾烫剩下半个也马上吃掉了。
“怎么样,我这包子还是那个味道吧?”
罗殷嘴里塞满,不住点头,伸出大拇指。
黄妈搅着桂花糊摊凉,说:“这次回来是为房子的事?”
罗殷连吃了几个,此时口渴,正好桂花糊凉了许多,喝了两口他擦擦嘴,问,“我总看别的地方,不是这样的,那种是白的,不是这种透明的。”
他还记得醉酒之后的那天早上,吃的是这样透明的。
黄伯说,“加了藕粉,才像这样是糊状但也透明。我这是当年在船上做事,那时候他们拿大缸,煮了加藕粉,桂花,红枣切细丝,加小汤圆,一碗一毛钱。现在为了省事省钱,几乎没什么人肯费功夫了。”
罗殷又尝了一口,比他之前吃的那碗甜些。
“房子拆就拆吧,这几年麻烦你们照看了。”
“说的什么话,当年要不是你妈妈租给我们,还不知道要流浪到哪里去,你也吃不到这些好吃的了。”
听老伴提起,黄伯问,“上次你和你女朋友一起来的,这次没一起?”
卤水花生泡了好些时候,味道特别足,咸又辣,罗殷嚼完一颗,味蕾刺刺麻麻的。
“我和她分手了。”
说完喝了口甜津津的桂花糊冲淡味道。
黄妈黄伯面面相觑,想深问也了解罗殷的性格,倒是黄妈开导了一句,“分就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的都在后面。我那年轻时候相好一个接一个,最后还不是找了个最好的。”
黄伯听前半句还怒瞪,听到后半句憨笑起来,也说,“下次有了好对象,带来我们看看。”
“嗯,一定的。”
因为罗殷来了,黄氏夫妇等罗殷吃完就关了门。
老房子在几条街后面,不算远,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到了门口,黄妈把钥匙给罗殷,“我和老黄先回去换身衣服,钥匙在这儿,里面干净得很。”
“谢谢黄妈。”
黄氏夫妇住楼上,就先上去了。
罗殷打开防盗门,再推开里面的木门,目光所及的桌椅电器原封原样。冰箱头上还盖着碎花布。卧室的床褥上铺着防尘罩,黄氏夫妇勤于打扫,很是整洁。
罗殷的房间小得多,但有个小阳台,还算宽敞。他书桌格外与众不同,木板是桌面也是盖子,掀开来里面像个口袋。黄妈很细心,用报纸把他的课本捆牢,粗笔标注是几年级什么科目的课本。
过了这些年,报纸都泛黄了。连同相簿和里面的相片也是。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黑白照,黑色钢笔写着他的名字和生日。那时候的他,来这世上不过月余,两眼黑圆,嘴巴微张,肉嘟嘟傻乎乎,戴着小老虎帽子。往后翻是一年一年的他和他的妈妈。他的家庭也曾经历过一段美好快乐的时光,直到他的父亲出现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他们的怀里抱着另一个孩子。
“小罗,在屋里吧?”
“在房里。”
听到黄妈的呼声,罗殷将相簿放回原位,却摸到一个鼓鼓的小纸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来看,是个平淡无奇的金戒指。
黄妈走到他身边,也看到了戒指,惊讶道,“这戒指哪里找到的?”
罗殷指了指桌底,“这是?”
“哎呀,我可找了好久,这是你妈妈当年结婚戴的戒指。她的东西我都收一起了,就是没找到这个,当时跟你说过了,记得吗?”
罗殷想了想,摇头说,“不太记得了,不过找到就行了。”
他把戒指放进内里的口袋,黄妈把用绒布包裹严实的几本册子交给他,“这是房契,还有一些其他证件,你收好。”
罗殷顿了顿才伸手接。
黄妈也看见了那些课本和相簿,无不感慨道,“一转眼都过了十几年,你也长成个大人了,可比我家那个猴子出息多了。算我多嘴,可我看你过得不怎么开心,都不会像原来那样笑了。”
罗殷问,“很明显吗?”
黄妈用力抹揉了揉罗殷眉心,“你这里都皱成一个川字了,肯定一老摆脸色发脾气。”
罗殷摸了摸,装傻充愣,“有吗?”
黄妈假意生气,“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什么都憋在心里,我虽然不懂你们那些七七八八,至少说出来心里敞亮些。人活着向前看就行了。”
有一瞬间罗殷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过去事都过去了,我把你自己儿子一样,只想你们过的开开心心,就比什么都好。”
罗殷合上桌板,连同那些存载了记忆的时光一起封存。
“我知道,我会开心的。”
晚上在黄家吃了晚饭,躺在老房子的木板床上,罗殷头一次睡得深沉。
第二天他带着黄妈硬塞的水果鸡蛋返程。自从罗裕捣鼓起做饭之后,家里总少不了这些东西。他回去的时候门口摆了两双鞋子,能让罗裕往家里带的,不做第二人想。
好在他心情算好,放下水果鸡蛋后,径直走进书房放好房契和戒指。
“啊,你哥回来了?”
“嗯,还带了鸡蛋和水果。”
沉默的一分钟。
“快点,油锅冒烟了。”
“是炒辣椒还是炒肉?”
“放肉。”
“油溅到手上了!”
“我来吧,用冷水冲一下。”
锅碗瓢盆交响曲的半个小时后,罗裕敲门,“哥,可以吃饭了。”
罗殷合上笔记本,走到客厅,在餐桌前坐下。
莫沫来来往往,端出四个菜,把清淡少油盐的山药肉片和清蒸基围虾放在罗殷的面前,农家小炒肉和凉拌海带丝放对面,最后摆出三套碗筷,脱下围裙擦擦手,“你们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罗殷敲敲桌面,“如果不赶时间就一起吧,罗裕去再拿一套碗筷来。”
说完,罗裕机械性地听从命令,而莫沫局促慌乱,手脚都不知要怎么摆了,就好像被猫堵住去路的老鼠。
“坐,我有事要问你。‘’
08 兔子耳朵虾球
莫沫心里直打鼓,他撒谎找借口要走,本来就心虚,被罗殷锐利明亮的目光盯着,身不由己地就坐下了。
“那个,是有什么事吗?”
莫沫恨不得缩到桌角,罗殷看着就要皱眉头,他想起黄妈说他一老摆脸色发脾气,连忙放缓语气,“坐过来点,又不是没有位子。”
目测莫沫挪了个十几厘米,罗殷太阳穴直跳,“你很怕我?”
难道罗殷是要问这个?莫沫思索一会儿,肯定不能说怕,那得多怂啊,要说不怕,光凭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太欲盖弥彰了。
这时候罗裕反而直白开口,小声说,“大哥有时候太严肃,我也怕。”
罗殷和莫沫两人齐齐将目光转向罗裕,罗裕捧着碗一颗一颗夹着米粒,现场演绎活生生的我也怕。莫沫飞快地捏住一个虾头,掰断去脚剥壳蘸醋,一气呵成,放进罗殷碗里,“尝尝看,这是罗裕做的。”
被两人打岔过去,罗殷没有追问,白嫩嫩的虾肉鲜甜弹牙,“不错。”
罗裕极少被这么直白表扬,扬起头亮晶晶的眼来回望着罗殷和莫沫。莫沫也尝了一个,边吃边竖拇指,自夸道:“不错,这次我买的虾买得好。”
罗殷点头。
看着罗裕委屈巴巴的小眼神,莫沫憋着笑,手上不停,马上剥出一只完整的虾肉给罗裕。
罗裕说,“就怕时间久了,我一直盯着时间。”
“蒸虾虽然简单,用心做了才会好吃。蒸多久,火多大,都是有讲究的。”
罗殷在他们说话间,把桌上四道菜尝了个遍。凉拌海带丝和清蒸基围虾这两样相对简单的应该是罗裕做的。山药肉片和农家小炒肉就是莫沫做的了,一个脆甜,一个香辣,色香味俱全,作为两道寻常的家常菜,下饭正好。
“莫先生对下厨很有自己的心得?”
“莫先生”莫沫反应了几秒才惊觉是罗殷在和他说话,“叫我莫沫就好了,心得谈不上,都是小菜。”
“那你在家是谁做饭,也是自己做吗?”
“在家一般是我妈做,她做的菜才叫真的好吃,尤其腊肉藜蒿,椒盐排骨,香脆掌中宝,口水鸡,太多了。”
罗裕已是很崇拜莫沫,听他这么一说,两眼冒光,“想吃,莫沫哥什么时候做啊?”
“下次吧,家里都没有腊肉,这边菜场的藜蒿也不好。”莫沫擅自定下时间,又怕罗殷介意,立即补上,“下次你去我家,我来做。”
“嗯嗯!”罗裕猛点头,罗殷一反常态道,“就这里做吧,总麻烦你也不好,家里缺什么叫罗裕去买。”
在这里才麻烦,莫沫暗自心说,而且你就是最大的麻烦,既然罗殷开了这个口,莫沫也不好拒绝,就点头应承下来。
罗裕很是殷勤地剥了个虾给莫沫,“你也吃。”
心意是好,但罗裕剥的只能用浪费可耻来形容,虾身残缺,连皮带肉好多都被他丢了,再看罗裕小盘子里,都是这样。这一盘活虾可不便宜,莫沫暗自心疼,再偷眼看对面罗殷的小盘子干干净净,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莫沫吃了罗裕剥的,手上拿了一只,剥干净给罗殷,罗殷面无表情地吃掉了。他一向吃虾剥多吃少,周庆和蕾蕾是懒,罗殷罗裕看起来就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