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作家
白殇殇窒息了。
“不论你说’是’还是’否’,我都不会嘲笑你。我说过了,任何三观的小说,都有存在的自由,我也并不会因此来衡量你。人类对世界有不同的看法,是最正常的事情,谁也不能说他的想法一定比别人的更正确。我只是在意,你是否在创作过程中,说了你的心里话。”
任明卿的眼神并不锐利,但白殇殇却无法直视。
“你谈过恋爱吗?”白殇殇反问,“如果庄总有一天出轨了,你难道就跟他分手吗?”
“什么?”
“庄总这么有钱有势的男人,外面养几个小的,你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任明卿搞不懂,庄墨跟现在他们在谈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庄墨出轨,他要拿出一套办法?
“他的私生活,我作为朋友,不予置评。”
白殇殇很奇怪,难道这俩不是一对?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他们的事了。任明卿的心眼是刀,他的这番话,把她的人生和创作的虚荣的假象一下子戳了个洞,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阴暗。
任明卿看她陷入了沉思,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虽然你不说,但我觉得你不是这样想的。”
白殇殇一愣:她就是这样想的。
“你自己可能没有感觉到,你的男主角有一种很忧郁的气质。在一切打脸、苏爽、甜蜜之外,你在不断地告诉读者,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我想,意识到这种灰色,就是改变的开始。”
任明卿说完,礼貌地朝她一点头,起身离开了。
白殇殇听过一种说法,“作者写下的文字无法隐瞒他自己”,她此前对此不屑一顾。她是职业作家,她有这个本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任明卿却毁掉了她的这种自负。
这番谈话比任何一个扒皮贴更让她感到羞耻。
☆、第 26 章
家宴很和谐,白殇殇受到了很高的礼遇,徐老和徐夫人甚至提起了婚期。闲话到晚上九点,两对小的各自回家。庄墨被徐老叫去拿点时令瓜果,任明卿在门前等他,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眼前漆黑一片,是庄墨的手覆着他眼睛上。他的另一只手横在自己胸口,很亲密的姿势。
“猜猜我是谁?”男人的声音低沉清雅。
庄墨好像很喜欢这种小游戏。他喜欢亲近自己,喜欢牵自己的手,喜欢跟自己说骚话。男人之间会有这么多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吗?
任明卿良久没有出声,庄墨把他放开了。任明卿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怎么了?”庄墨笑容不减,但有些惶恐。
任明卿垂下了眼睛,磨了磨自己的鞋子:“今天我看了白姐的文章。”
“哦?她让你看的?”
“嗯。”
“她问你的意见?”
任明卿愣了一下:“没错。”
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那是篇耽美,写的是两个男人谈恋爱。
庄墨提醒他:“如果有人让你看文,一律说很好看,多说些客套话,别去谈论她的缺点。”
“为什么?”
“作家都是很骄傲的,认为自己写得最好。你是同行,不是编辑,你指出她的问题,她根本不会接受。即使她后来意识到你说的是对的,她也不会原谅你。说真话遭人记恨,吃力不讨好。”
任明卿有点恍惚。他本来想反驳说,别人叫他看文,请求他的意见,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但一想到白殇殇离去时的表情,他就把话咽了下去。从他开始跟她讨论写作的核心意义hi开始,她就很不耐烦,也许庄墨是对的。
低沉清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她不听你的,对你没有伤害,反倒是阻碍她自己的发展。这也是个教训,以后长点心眼,不要对谁都掏心掏肺。不过你们都是自家人,她不会说因为这个事情就记恨你,开心一点,嗯?”说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任明卿心想,庄墨总是那么好。每当他有什么情绪,遇到什么难题,庄墨都会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温柔地开导他。他说过自己是他的工作,但有人会一天24小时工作吗?
他停下了脚步,扬起脸:“你是不是同性恋?”
庄墨愣住了。
他花了三秒钟,控制住了僵硬的面部肌肉,把那个渐渐消失的笑容重新挂起来,避开了任明卿直率的目光:“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任明卿重又垂下了头,胸膛起伏,仿佛在酝酿一颗重磅□□。此刻的寂静是战场上还未决出胜负时的寂静,紧张得令人窒息。
两个人继续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晚,小区里的商店都张罗着关门,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对双胞胎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任明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他看完白殇殇的那本书以后,心中一直隐隐不安,这种不安使得他在席间都没有办法和庄墨好好相处。他好像沉浸在那个剧情中走不出来了,庄墨替他拿筷子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着那个男二号当着男一号的面假装跟别人上床的情节,想到白殇殇那句“如果庄总在外面养了几个小的”,气得他把筷子都给打掉了。
庄墨很懵,他也很懵。他很快就向庄墨道歉了,庄墨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还偷偷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了。
“有什么事跟我说,不要自己憋着。”庄墨一如既往的温柔。双目对视时,近到可以看到眼中的星星。
任明卿产生了新的困惑。
他凝视着庄墨英俊的侧脸,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给自己的合同很优渥,在一起的开销也从不计较;他们现在住在一栋红色砖头的美式别墅里,养了一条叫里约的草狗;家里都是书房,每一个书房都是他的;他在进屋宴上对所有人说他们是一对;静静曾提醒自己“防着他一点”、“他想泡你”,而白姐质问自己:“如果庄墨出轨,你会跟他分手吗?”
任明卿一直都是怀疑的,庄墨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庄墨说过好多次,是因为他的才华。说得多了,任明卿即使再不自信,也不得不接受,毕竟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现在他知道了,确实还有别的理由。
虽然这个理由在庄墨身上不一定成立,但是……你看,两个男人是能互相谈恋爱的。
任明卿看着庄墨和徐老谈笑风生,哄徐夫人开心,心中冒出个念头:这不就是个女婿吗?
他吓得碗都掉了。
庄墨抓住了他的手腕,叫他不要乱动,让人拿个新的来。任明卿乖乖坐着,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庄墨的手指纤长有力,肤色比自己的要深一些,毫不犹豫,也不动摇,挣脱不开。
任明卿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不是缓慢加速的,而是在一瞬间飙到了身体难以承受的地步。他感到晕眩,窒息,背上的每一个毛孔泵出热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你怎么了?”白殇殇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庄墨转过身来,松开了他的手,一切都结束了。
“没事。”任明卿羞耻地低下头,不敢和白殇殇对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后来的整个晚上,任明卿都心不在焉。他想得很多,却一片混乱。白殇殇的话在脑海中无数遍响起,起先是凌乱的,无序的,冗长的,最后汇聚成一句黄钟大吕:“你会跟他分手吗?”
他坐在庄墨身边,看着他悠闲地放在腿上的手,手……
他高中的时候春游,去游乐场坐过一次云霄飞车,从最高处摔落下来的时候,因为失重,胸腔会变得很轻,仿佛心脏根本不在那个位置,他现在坐在庄墨身边就是这种感觉。
突然,心灵深处冒出来个细小的声音:“那你写得根本不怎么样啊。”
无数个白殇殇的低语突然终结了。她们沉默是因为惶恐,战栗,害怕那个细小的声音。
任明卿眉心沁出了冷汗。
如果他们之间存在爱情,那就说明,庄墨根本不是被自己的才华吸引的,他根本就写得很烂啊!
任明卿紧张地看了一眼庄墨。如果庄墨爱他,那庄墨的爱情就让他像个傻瓜。庄墨为爱情奉上一切,却狡猾地说是献给他的才华,让他白高兴一场,以为自己真是个天才。庄墨怎么能这么骗他呢?
徐老放他们回家的时候,任明卿是头一个站起来的,他等不下去了,他要问清楚。
“你是同性恋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任明卿勇敢得像个武士。他知道自己应该委婉一点,或者再多考虑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但他不想兜圈子,这个问题很重要。
庄墨被他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说这个,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他朝那两个双胞胎走去,跟他们寒暄起来:“明卿,这是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
任明卿恍惚地上前,双胞胎中的哥哥和庄墨握了握手。
“两位老师住在这儿?”
“没错。”
“这是我的作者度他山。”庄墨把任明卿介绍给他们。
“我的作者,”任明卿心想。“他以前会说我的太太。”
他第一次发觉太太是一个如此暧昧的词,如果有什么可以跟“太太”比肩,无非就是“先生”了。他至今仍叫他庄先生。
“明卿,魏柯老师和谢榆老师都是国民级别的职业棋士,你想要签名吗?”
任明卿从脑海里挖出他俩的新闻。魏柯在Goratings上霸占世界第一已经足足七年了,是目前为止唯一和Alpha Go下赢了的人类。而弟弟谢榆当年在中、日、韩三国围棋擂台赛中,替罹患神经纤维瘤而暂时失明的哥哥上场,坐镇中方主帅,在日本先锋单枪匹马冲到主帅帐前的时候力挽狂澜,连斩日方新人王、天元、小棋圣、棋圣、本因坊五员大将,保住了10年来中国队大国战从无败绩的战果。他们是继聂卫平以后最著名的围棋棋士,中国体坛的一张活名片。
他回过神来,与两人握手,虽然谈不上兴奋,但至少不再神游天外。
“我认得一个作者,还根据你们的事迹写了本传记,叫《天才棋士》。”
“我知道,剧组聘请了我们做专业顾问。”
“圈子真小。”
……
小插曲结束了,他们继续往停车场走去。小区绿化很好,蟋蟀在草丛里长鸣。庄墨跟他讲魏柯和谢榆的事,讲其他的竞技项目,任明卿打量着他,发现他若无其事。任明卿脸上那种武士般的表情消失了,他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性情温和的年轻作家,但他清俊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依旧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即使庄墨就在他身边也无法安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