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信箱
“嗯。”
裴煦让个道,示意仲居瑞可以投币了。他看见仲居瑞慢吞吞地塞硬币,眉头拧得很紧,若有所思地问:“你不高兴了?”
仲居瑞手指在空中停了一瞬,迅速按了个按钮,闷闷地说:“嗯。”过了会又补充:“你晚上不是有课?”
“我下课了。”
“哦。”贩卖机又卡住了,仲居瑞踢一脚,这次没什么反应。
“所以,给女同学买水是不能忍受的吗?”裴煦饶有兴趣地问。
“不能。”
“那你能忍受的底线是什么?”
咕咚。饮料掉了下来。
仲居瑞很冷漠地取出饮料:“呼吸。只能忍受她在呼吸。”
裴煦忍了一下,嘴型怎么都忍不住,喷笑道:“好,我去跟她说 ,从此她只能在我附近呼吸。”
仲居瑞捏上裴煦的后颈,因为刚刚摸了冷藏的饮料,指腹冰凉,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甭住一张死人脸说:“附近也不行。”
第23章 第 23 章
奶娘意料之中没有晋级,一下台就激动地跟光光说:“我的天,刚刚至少有八十个妹子同时看着我,我幸福地晕眩!”
附近同班的妹子忍不住吐槽:“你小时候没被喊起来回答问题吗?几十个妹子同时看着你很稀奇?”
奶娘流着泪说:“我是男子高中,全校最多的雌性群体是蚊子,你不会懂的。八十个妹子啊!刚刚可是八十个啊!”
光光怜爱地说:“你还没有算上看直播的。应该至少几千个!”
奶娘立刻热泪盈眶:“我幸福地死掉了!”
仲居瑞把一瓶饮料丢到他怀里,问是不是可以走了。光光他们意犹未尽,想听到结尾,反正也没不剩几首歌,仲居瑞只好又坐下,一边偷瞄手表,一边偷瞄不远处的裴煦——这个刚刚一本正经说要跟人保持距离的家伙此刻依然跟人交头接耳很愉快。
林珂正在跟裴煦耳语:“第三排,那个胖胖戴眼镜的男的,就是他举报的。”
之前剧社虽然知道是有人举报才直接导致演出被禁,但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在做小动作。直到前两天,这位举报的仁兄收到话剧视频的扫邮后在寝室放话说,要把这种哗众取宠的表演彻底禁掉,他要再举报这个视频,才渐渐有人知道是他。
“怎么会有这种闲的蛋疼的人。第一次看到举报的还这么嚣张。”林珂狠狠瞪一眼那人后脑勺。
“大概在他的价值观里,他也是正义使者吧。”裴煦舔舔虎牙,“我挺好奇,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林珂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理头发,做登台前的最后准备,说:“三观不一样,没办法交流的。你别惹事。”
一个学生会成员走过来小声通知:“18号,去舞台侧面等一下上台。”
林珂连连点头,把手机塞给裴煦让他给自己拍几张照片,便离开了。
那个三排的眼镜男跟旁边人打着招呼,好像是要走,裴煦见状立刻起身,路过仲居瑞时把林珂的手机塞过去,飞快叮嘱:“给18号多拍几张照片。”然后便径直走到第三排,大摇大摆坐在走道边的位置上,恰好挡住那人出去的路。
“同学,让一下。”
裴煦看一眼出口,说:“就剩一首歌,听完再走。”
“什么意思?你谁啊?”眼睛男有点冒火。
“没什么意思,下一首歌是sin of penis的插曲,他们费挺大劲写的,你不考虑听一下吗?”
听到剧名,眼睛男有点明白了,裴煦是来挑事的。正要撸袖子说什么,两个学生干部过来说:“不好意思,同学你能坐下吗,你挡住后面同学了。”
眼镜男不情不愿地坐下。
裴煦笑容满面地说:“别误会,我不是剧组成员,就是单纯地好奇,你为什么要举报呢?当然举报是你的权利,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恶心。这种哗众取宠的恶心东西,不该出现在我们A大,污染象牙塔。”
“为什么会恶心?”
“宣传海报就是生/殖/器的意象,这不是鼓励聚/众淫/乱吗?”
“但是据我所知,这个剧是反性侵的,主要讲儿童妇女甚至一些男性,受到侵害后的自愈。”
听到男性被侵害,眼镜男嘴角不屑地撇着:“这种东西怎么能拿出来讨论,我从没听说过有这种变态,我看他们是活该。”
“所以归根结底,为什么讲到性,就恶心呢?”裴煦依然笑着。
这副探究的模样让人很不愉快,眼镜男说:“不恶心?那你敢对着这个厅里的人说这个词吗?看别人不骂你变态。”
“我要是当众说出生/殖/器当然是性骚扰是变态,但是如果是在合理情景中讨论如何反性侵,我觉得大家都能理解。”
“如果大家都能理解,为什么我一举报就有用呢?说明官方也觉得这不适合我们国/情。”
裴煦点头,又反问:“举报有用就说明举报是对的吗?官方认可就是对的吗?”
“你他妈谁啊,一直问我?”眼镜男不耐烦。
“不好意思,我只是从小就爱提问。”裴煦果然一脸打扰的样子,“但是你的回答给了我一些启示。还是谢谢你。”
“操,傻逼吧你。”
裴煦彬彬有礼地说:“我打算与这个厅里的人进行一些讨论,如果你有兴趣,你可以再留一会。”
台上林珂唱完了,在评委打分后做最后的发言:“这首歌是我们话剧《sin of penis》的插曲,想必在座各位好多都被我们邮件骚扰过了,就是希望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这部剧真的凝结我们很多的心血,很遗憾没有能如期表演。”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
台下有一些人已经准备提前离场,没人有兴趣听她的心路历程,林珂心灰意冷地想,理想是多么脆弱的一个词,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所作所为是真的有价值还是只是自我感动。
她刚要匆匆结束致辞下台,一只白皙的手接过她手上的话筒。裴煦笔直地站在一边,拍拍她的肩,对着话筒“喂”了两声。
主持人惊讶地问:“今天所有选手已经表演完毕,复赛是不接受踢馆的。”
仲居瑞的几个室友已经起身,也被这意外吸引,一时都站在座位前。仲居瑞从刚刚裴煦去找眼镜男目光就没离开过这妖风。
“我不是来踢馆的。”裴煦笑着说,“我是林珂的朋友,知道他们做这个话剧费了多少心力,恰好在台下跟那位同学,”他指一指眼镜男,“有一些交流,所以想趁这个机会,跟大家聊一聊。”
奶娘越看裴煦越面熟,扭头问仲居瑞:“诶,这个不是上次你脚伤接你的学弟吗?他这是要干嘛?”
仲居瑞皱着眉头,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舞台。
“这个话剧禁演的事,前段时间咱们很多人朋友圈应该被刷屏了,有同学可能问,不就是一个话剧,看不看的,有什么区别。说实话一场剧两场剧真的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认识这个话剧的作者,她是我们学校八年前毕业的学姐,本身是学医的,剧本创作初衷来自于她的童年创伤。在小的时候她曾经被邻居性侵,但是父母并不当回事,等她自己去支教的时候,发现越封闭的地方,这种情况越多,儿童性教育的缺乏使得孩子并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不仅仅是儿童,她后来又了解到甚至有些男性,也遭遇过这样的侵犯。这些对她的触动很大,所以她写了这个剧本,不是为了猎奇,不是为了夺人眼球,只是试图发出一些自己的声音。让你们来看看,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他们是真正举着火把的人。”
学生会的人紧急讨论,裴煦突然上台演讲这个要怎么处理,负责现场的团委老师说:“提醒他说快点。咱们这个厅只租到了十点。”
——并没有阻拦。
台下一些准备离场,已经走到出口的人也停下脚步。
裴煦接着说:“这个话剧不让演,有许多老师同学都一直在帮忙发声,希望能争取到机会。当然也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不过是个话剧,至于这样吗?这个话剧听起来就很色情,你们羞不羞耻。也有人说,社会哪有那么黑暗,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你们是在哗众取宠,我要举报你们。OK,剧社接受这些批评,但是不表演,不在公共场合发声,不在社交媒体宣传,我们要如何传达我们的声音?如果能一键修改人类脑电波,从此走进新文明,我们也很愿意弃文从理去做科学家研究这种技术。”
有些人笑起来。
仲居瑞认真地看着裴煦。台上从容发言的裴煦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之前就有人问,排这个话剧有什么用,观众又不是罪犯,说服他们没意义,我希望大家思考一个问题,在座各位在各种竞争中打败99.9%的同龄人坐在这里,A大,最顶尖的学府之一,享受着我们国家最好的教育资源,被认为是精英的预备役。你们从来不需要担忧找工作被卡在简历关,你们说出学校的名字就能看到仰望羡慕的眼神,但是你配得上这一切吗?”
“从前在这个厅里坐过的前辈们,许多已经成为社会中流砥柱,我们以为我们也会这样,其实不是的。从概率的角度来说,此刻全校学生没有一个有可能青史留名,在座几百人只有可忽略不计的人能对人类社会产生同样忽略不计的影响。大多数人,从进入校园就开始泯然众人,以后凭借着学校的光环找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度过此生。”
“A大培养几万个学生,可能才有那么几个,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值得期待的变化。其他陪跑的几万个,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的,你们只是光环的受益者,并不是光环本身。对着各位演出一个“反性侵”主题的话剧,并不是把观众当作加害者,而是因为我们身上,有着万分之一改变社会的可能性,我们是天之骄子国之重器,我们有一些糊口以外的使命。而对于其他认怂的被同化的人,既然没有改变世界的风骨,那在看见有人为你举着火把前行的时候,至少不要去吐口水。”
裴煦看了看门口,说:“对吧,那个准备离开的戴眼镜的同学?”
眼镜男飞快地跑了。
台下安静了一瞬间,零零散散的掌声带动起更热烈的反响。
“你也太会说了吧!裴大胆!你真的是太大胆!”林珂激动地想拥抱裴煦,被裴煦躲开了。
“我心上人在台下看着呢,避避嫌。”裴煦把话筒递给工作人员,迅速遛下台。
光光说:“乖乖隆哩咚,这是什么情况,我听得还有点热泪盈眶,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国和人民。”
仲居瑞还站在原地,心在狂跳。
操,真他妈迷人。
单手插袋表情严肃也好,灯光下清瘦挺拔的身影也好,那些洗脑式魅惑人心的演说也好。全他妈真迷人。
仲居瑞从来只见过裴煦没什么正形的样子,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裴煦,让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感受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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