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信箱
裴煦说:“这只是我的个人公众号,我想我有发表感想的自由。”
“但你的这个号,影响力并不小。”清瘦的领导态度很和善,“删掉一篇文章,不算什么。”
的确不算什么。
但是删着删着,就失掉了底线。一开始,是有选择地删文章,后来是有选择地禁掉人,全社会只长着同样一张嘴,同样动听虚伪地歌功颂德。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人说。自作聪明,道路以目,只等着有傻子替他谋求呐喊,一觉醒来就能坐享渔翁之利。
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裴煦说:“如果我不删呢?”
“就还跟上次一样,我们在这里聊聊天,等你想明白。”系主任甚至和颜悦色为他倒了杯茶,自己点了支苏烟。
裴煦并不享受跟抽烟的老男人们共处一室,被烟呛了两下后,他活动活动手腕,说:“我可以删,但是我这文章已经发一天了,被什么人拿去用,我就管不着了。如果是其他人发了这文章,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系主任说:“当然。现在其实看得人并不多,我想你早点清除,影响不会很大。”
裴煦站起来说:“借个电脑,我现在就操作。”
他已经逐渐摸清学校的底线,只要不写学校其实没人管他,只把他当个愤青,事关学校颜面,才会有人来做公关。他跟裴寒不一样,裴寒就是轴,他不乐意在无意义的事上螳臂当车。
等能离开行政楼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个清瘦的校领导临走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说:“少写文章,害我们老家伙还留这么晚。”言语之间似乎还有点欣赏他。
裴煦只觉得很荒诞,一切都很荒诞。这趟喝茶之行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大家都轻车熟路,像是在走什么流程。在这荒诞的表象下,裴煦明白,与他对立的并非这几个领导,而是另一个利维坦,一种不让人揭开遮羞布的畸形文化。
他十分疲惫地在行政楼卫生间里洗脸。
军训一结束就被带过来,他的迷彩服被汗浸湿几轮,这会都干透了。因为没能及时洗澡,身上味道不太好闻。他想打个电话给仲居瑞,发现耗了一整天,手机也没电了,只好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行政楼的楼梯空无一人,每一步的脚步声都有着清晰的回音。他走到楼下,从正门出去,一眼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仲居瑞静静地站在廊檐下,背后是一场大雨。
裴煦收起脸上的丧气,强打精神说:“哈,我就是一时调皮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了。”
仲居瑞垂眸没看他,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去试图撑伞,推了几次都没能把伞面撑起来,裴煦正要伸手帮他,手腕被死死地扼住。他抬头,撞进仲居瑞深邃的眼眸。
“裴煦,少让人操心行吗?”
裴煦嬉皮笑脸地说:“居瑞哥哥不要操心,操点别的不好吗?”
手心是热的,手腕是凉的。
仲居瑞不想说自己刚刚是怎么守在裴煦宿舍楼下,怎么等到姜瑜,怎么打听了半天才捋清楚裴煦是被叫到行政楼。裴煦被喊走地很突然,没惊动几个人,更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他打不通裴煦的电话,只知道裴煦还在行政楼,只好在楼下等着。这一路跑来,雨势不小,手臂小腿全是湿哒哒的。
难受,更难受的是不知道裴煦这边什么情况。
就像裴煦搞不懂编程语言,大多数时候不明白仲居瑞在做什么一样,仲居瑞其实也搞不懂裴煦噼噼啪啪打字在写什么。他只知道裴煦并不是常投稿《燃点》的那种文艺青年,而是爱写实事关注民生的犀利青年。虽然裴煦常常给他写酸诗,但那并不是裴煦惯爱的文风。
仲居瑞有时候能欣赏,有时候就觉得,何必这样?何必给自己找一堆麻烦,惹上一身官司,还没有人会道声谢。何必活得像个中二病,看什么都不顺眼。其他人不都挺好的吗?何必特立独行。
他想说,但他知道说了裴煦不会高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松开裴煦的手腕,抖一抖雨伞,在大雨中辟出一小片天地,示意裴煦跟上。肩膀紧紧地靠在一起,好像还不够抵御风雨,仲居瑞揽住裴煦,把伞往裴煦那靠近些。
裴煦的黄段子没得到回应,很微妙地闭嘴了,手握住仲居瑞撑伞的那只手,把伞又倾斜到另一边。
他们这一路走得飞快,简直是冲撞着前行,像在跟谁生气,两个人好端端举伞,倒举出大刀的气势,只等一刀挥下去发泄。
——然而这雨夜一切都很识趣。他们憋着气一直走回宾馆房间。
仲居瑞脱掉鞋,刚刚一脚踩进水坑,鞋袜都湿了,十分难受。他赤着脚走两步,脚丫在地板上留下水印。
裴煦跟在他后面默默看,主动打破沉默道:“好吧,我错了。”
仲居瑞回头,解开湿漉漉的衬衫。
“真的不是大事儿,就是写了个文章,老师觉得不妥,我已经删了,而且确定对我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影响。”裴煦察言观色慢吞吞地说,“我错就错在没跟你说,让你担心了。但是我保证下次随身携带充电宝,不让你联系不到我,不连累你在雨里等我。”
“连累?”仲居瑞把衬衫扔在椅背上,裸着上身走过来,“不是连累,是心累。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像个正常学生吗?”
裴煦立刻放软声音说:“能啊能啊,但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我对色相很不坚定的,你不穿上衣,我没法跟你好好说话。”
插科打诨,显然是没有好好谈谈的意思。仲居瑞想板着脸把话题往严肃的方向延伸,却被两只不安分的手打断。他垂眸看着那两只白皙的手,像踩钢琴键似的顺着他的腹肌一路往下摸索,摸到裤腰带,裴煦假惺惺地说:“哎呀,裤子也湿了,我看要赶紧脱掉。”
他捏住裴煦的右脸颊,把一张俊脸硬生生捏成鬼脸,凑近一点,眯着眼睛打量。
“你干嘛?”裴煦艰难地动用脸部肌肉,有点懵地眨眼。
“看你不听话,心烦。”仲居瑞干净利落地把人推到桌子边,一把把人架到桌子上,往前一步,顶在裴煦两条大腿中央。他一直皱着眉,就这么看着裴煦,也不让裴煦动。
“仲居瑞,一个粗暴的前戏不带来狂风暴雨般的后续,你觉得像话吗?”裴煦诱惑道,黑漆漆的瞳仁亮着光。
仲居瑞贴得更近些,两人嘴唇在相距两毫米的地方若即若离。
等裴煦实在憋不住要凑上去的时候,仲居瑞利索地后退了一大步,眼睛里带着笑:“军训了一天,你好臭。”
裴煦难得吃瘪,气得从桌上跳下来,手指着仲居瑞说:“分手!你这种人不配有我这么甜心的男朋友!”
仲居瑞充耳不闻,自在地脱掉裤子往浴室走,无视掉盯着他长腿的目光。在日复一日地相处中,他也逐渐知道裴煦的气门芯在哪。一般情况下,他很乐意被裴煦气一气,让裴煦说骚话有点成就感,但少数时候,只要他愿意,他也很能让裴煦气结。
大概这就是所谓磨合。
裴煦自知今日理亏,只想今日撑伞等他的滴水之恩,当待会下面涌泉相报,于是低眉顺眼地跟仲居瑞挤到同一个花洒下,磨蹭之间,弄了一身沐浴露,像条鱼,滑溜溜地捉不住。他鼻尖上沾了一小朵白色泡沫,很是乖顺地伏在墙上,抬起臀部,任人为所欲为的作态勾得人心痒。
仲居瑞捏着那一段窄腰俯身顶下去,契合的瞬间,蒸腾的雾气里裴煦肤色泛着粉。水流顺着脊背在裴煦腰窝那稍作停顿,终于消失在一连声的急喘里。
裴煦的确因为这场雨高兴疯了。他涌泉相报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感到浑身不爽,只能夹着屁股早早回到宿舍,才得知上午的训练因为大雨取消了,改成组织大家去场馆□□歌。他总算有了缓冲的时间。
这是裴煦人生中最后一次军训,捱着捱着,也就过去了。正式开学后百团招新,他们燃点总算没有断了香火,周欣亲自上阵忽悠来一批无知无畏的新生。破冰活动就安排在学校附近一家KTV。
仲居瑞本来并不想来,他大三了,逐渐感觉到事情在催着人走,社团活动本来是为了凑奖学金审核分才敷衍地参加,对他来说从不是最重要的。但因为裴煦,他对这报社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情。裴煦来这个文青小报社的目的不单纯,军训时社员们的热情让他也不好意思拿了好处就走人,于是他们俩最后还是出现在包厢里。
周欣已经是大四的“老人”了,一般到大四还没退社,真的是对社团感情很深。许多当初和她一起从萌新成长过来的都离开了大半,带着她去找印刷厂的学姐们也早就毕业在地球另一边深造。她很有感触地说,虽然只是一个社团,但希望大家能保持这样的友谊。
几个大一小朋友十分腼腆地捧场,周欣为了活跃气氛,大大咧咧道:“我们就是个小家庭,熟了就知道都很好相处的!”
她指着几个老社员介绍:“这个是以前的副社长,现在退社了,今天就是来玩的。这是汪怡然,是稿件部部长,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这个是仲居瑞学长,我们祖传的模板就是他做的,电脑坏了也可以找他修哦!毕竟居瑞学长还是单身,修电脑也可能修出点缘分。”
仲居瑞下意识地看裴煦一眼。裴煦低头吃KTV送的果盘,跟另一边的人聊得很愉快,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周欣看仲居瑞一脸僵硬,十分八卦地说:“这个表情很怪!居瑞,你是不是有情况!”
仲居瑞尴尬地摆摆手:“不是,我只是对修电脑的很有意见,学计算机不等于会修电脑,你别瞎说。”
他又看向裴煦,然而裴煦热烈地跟人聊着天,并不回头看他。
第39章 第 39 章
小孩子看见米饭里有只米虫,大声叫道:“看!有只虫!”
大人看一眼,把那虫和附近的几粒米夹出来丢掉,要他不要大惊小怪,继续低头吃饭就是了。
“可是饭里有虫啊!”
大人说:“谁没看见有只虫呢?把虫子夹出来丢掉就是。叫嚷什么?”
没必要叫嚷。有只虫,装作没看见,和和气气地吃下饭,大家都很愉快,也不过是只米虫,就算没能挑出来,不小心咽下去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你若说得太明白,便能追究到买米的贪了便宜,洗米的不够仔细,桌上吃饭的人里总有人会不大愉快
既然没有魄力干净利落得把这碗米饭全部倒掉,就只能忘了糟心的部分,选择性失明。
裴煦吃着哈密瓜,听旁边人讲暑期支教的事,很配合地连连点头,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一只手抚到他后腰,食指轻敲他的腰窝。
仲居瑞等到一个谈话的空隙,插话道:“裴煦,你想唱什么歌吗?我给你点。”
裴煦扭头看他:“我唱歌一般。”
仲居瑞很勉强地微笑着,眼神像薄刀片,非要在裴煦的面部表情里剜出点什么,他又不死心地问一遍:”真的不唱吗?“
裴煦笑得更深一点:“干嘛?你又没给我出场费。”旁边一直聊支教的社员起身自告奋勇与周欣合唱《慢慢》。仲居瑞的指骨贴合着他的后背的布料,不安了很久,没有敢挪开,好像抓着那一点残存的体温就抓住了这个人。他听了一会,心想,这碗饭还是要吃下去,不然能怎么样呢。他转过来,岔起一块甜瓜,笑嘻嘻地说:“这瓜不错,比我略甜三分吧。尝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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