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
他原来不理解郗白对他的信任,现在变成了……他不理解郗白对他的信服。
乖小孩对不良的天然恐惧应该不至于让他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祁川看着他们常坐的软垫上摊着几张活页纸,是新的题目解析。这次郗白准备了化学和生物,他认真地扮演者辅导者的角色,但又不曾追问他是否真的有翻过这些笔记。
不知为何,祁川觉得,郗白是知道他根本不会看的。
但他依旧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件得不到回应的事。
真不懂。祁川仰着头长舒了一口气,他此刻脑子里只知道空调真是救了命的发明。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这里的空气冷且静谧,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他的T恤下摆被轻轻地拉了一下。
祁川睁开眼,望见郗白朝他递来了一包纸巾。他这日没有戴眼镜,那双仿佛小动物一样天真又明亮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祁川不知为何怔了两秒没说话,对视不超过三秒,对方又匆匆垂下了视线,把纸巾放在了他手边。
“……谢了。”
祁川没客气,抽了几张纸巾摊开贴在了额头和后颈。还未蒸发的汗液被吸走,他仰躺下来不想动弹。郗白在他没注意到的瞬间微微扬了下嘴角,然后捧起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你不吃饭吗?”祁川问。
郗白把书抵在膝盖上,用铅笔在角落空白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今天太热了,没有胃口。
“我也是。”
祁川轻叹了一声,从书包里随便抽了张卷子折成长条,盖在眼睛上遮光,然后再一次闭上眼,准备就地睡个午觉。他的确很快就陷入浅眠,窗外的蝉鸣渐渐地消失,只剩一两下纸张翻动带来的细小声响。那非但不影响他,反而起到了助眠的效果,因为那也有种令人安定的节奏。
很神奇,他和郗白可以就这样各做各的事情,不声不响地度过一整个午后。这种体验让祁川觉得陌生,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有着较为开朗的性格,所以对比明显--白天他的耳边是施钧洋和殷染的吵吵闹闹,晚上他身处于网吧里上百场战役中央,最不缺打打杀杀的叫骂声。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得时候也逃离不开蝉鸣,雷雨,或是晴阳下的鸣笛与人潮,回到家后楼上的夫妻隔三差五在吵架,楼下的新生儿一直在哭……他以为这世间永远聒噪。
是因为郗白不会说话吗?一方不会发声的事实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安静,这种安静治愈了他的五感,甚至熄灭了那团躁动不安的火焰,他如此得以好眠。
祁川睡得安稳,郗白的视线才敢再次抬起,偷偷地扫过他高挺的鼻翼,还有额角的皮肤。原来那道不知名的伤口已经愈合,他想起了还躺在自己书包里的创口贴,不由地再次觉得耳热。
他还看见折成长条的试卷没过多久就从他眼上掉了下来,少年因为感光而稍稍皱起了眉。郗白暗叹自己贪心,他不仅想替他贴起伤口,还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而这回比起冒险般的触碰,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郗白轻手轻脚地起身,靠在小窗前为睡梦中的人挡住了日光。对于怕冷的人来说,这间屋子里被刻意调低的冷气总能吹得他打冷战,而此刻日光落在背后的温度恰好地替他抵御了寒意。何乐而不为呢。
祁川醒来的时候眼前挺暗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下午放学。很快他望见了挪了位置的郗白,对方单薄的小身板斜斜地靠着窗,轮廓在发光。他的视线落在捧着的书页上,但他嘴角自然而然地牵着,就像也坠在美梦中。
这幅画很安静,本来就不需要声音。
雨再次降临的时候,七月已经走过了大半。天边的雷好像攒足了劲儿般使劲地响,祁川踏过水洼,淋了个透心凉,在老魏刚好演讲到一半的时候冲进教室,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赶出去罚站半小时。
没过五分钟,施钧洋也从后门滚出来了,罪名是在老魏眼皮底下传纸条,这丫故意的。祁川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两人并排靠在瓷砖上,望着天边灰蒙蒙的云,默契地发呆。半分钟后他们又被噪音引走视线,望向不远处的一座正在施工的写字楼。不知几年后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小城变成大城,看打着闪的云群被钢筋混泥土森林遮挡,看雨继续洗刷每一栋楼房--世界末日过后这座城是要浸在水里的,甚至变成海洋,他俩会转世成海里最调皮的怪兽。
“你想考到哪儿去?”祁川冷不丁地问。
施钧洋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从不关心这种问题。”
祁川不语,施钧洋想了想,又说,“我想考的地方我估计考不上,再说吧。”
施钧洋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看起来不是很想细聊这个话题,于是祁川没再吭声。他也后知后觉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事,他本就从来不关心未来。
或者说,他的未来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逃离这里前都不会出现。
“操,今天期末放榜,”施钧洋的视线越过栏杆,看到楼下布告栏前正有几位教职工在换内页,没忍住骂出了声,“……然后又特么是家长会,这次你妈来还是你爸来?”
祁川扯了扯嘴角,“可能都不来。”
施钧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祁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呢,结果他来了一句,“叫声爸爸,我替他们去?”
在祁川对施钧洋的殴打中,半个小时的罚站延成了整堂课,老魏气得脑壳疼,结果这两人一打铃就跑了。楼下陆陆续续撑起了各种颜色的伞,学生们围在公告栏前,表情各异地围观着红黑榜。
红榜从全年级第一开始往后排到第五十名,黑榜从全年级倒一开始排到倒数第五十名。祁川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现在了黑榜上,只不过这次可能多蒙对几道选择,他位列倒数第十一。而且前面那十位黑榜常客,此次都有缺考或者作弊记零分,以至于祁川居然还比他们高出了几十分。
少年无所谓地笑笑,正要转身离开时,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郗白在红榜第十一的位置,就挨在他左边。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红榜上有谁,这是第一次。
小家伙还挺厉害。
祁川借着身高优势站在人群外围就足够看得清楚,他再稍稍寻找一下,果然在侧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脑袋。
郗白面色平静,他盯着榜单看了一会儿,然后就默默地退后了半步,准备远离人群。红榜上的名字只是个名字,那不是他。
而这时有个胖子从里往外走出来,在路过郗白的时候刻意撞了他一下。湿漉漉的地很滑,郗白猛地被撞,身子往后一倒,差点没站稳。
是曾孝军。红榜第二十五位,班上位居第二,永远输给郗白。他当然恨啊,恨自己为什么一直会被一个怯懦无用的哑巴比下去。郗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垫脚踩过水洼。
在郗白正要踏上楼梯的时候,曾孝军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水花溅起,他整个人面朝地趴着,摔了个狗吃屎。闻声回过头来的郗白瞪大了眼,周围一圈人也都不由地发出轻呼,紧接着议论声响起,好奇甚至兴奋的视线聚焦在了布告牌对面的水泥地上。
祁川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一手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他收回抬起的右腿,俯视着地上一脸懵逼的曾孝军。祁川身边的施钧洋贱兮兮地笑着,甚至吹了声口哨。
曾孝军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跳了起来,但是动作比较狼狈,整出了喜剧效果。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瞪着祁川又不知道怎么骂,憋了半天才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
祁川哈哈大笑两声,这儿又是一个想跟不良问道理的人。没有伞和屋檐,雨水亲吻着他的眉眼,少年走到曾孝军面前抬起手,痞气地拍了拍他胖墩墩的脸颊。
“天热,我帮你降火。”
第8章 第八章 可爱
臆想是校园传说的重要构成部分。
三节课后,祁川绊了谁一脚已经快被传成了祁川揍了谁一顿,枯燥的补课日里总算出了些新闻,厕所洗手池边的熟人碰面都以“唉你听说了吗--”作为招呼。
九班教室里僵坐着的曾孝军脸色铁青,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拿纸巾擦T恤上的泥渍的动作,看上去真的被气得不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楼上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不良也被淋得湿透,可对方依旧挺直了背,纯色的棉质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小臂上凸起了一道青色的经脉。他轻易地给他带来了众人的视线,但却是以他最畏惧的方式。那些娱乐观光似的,隐隐嘲笑着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反射他自己的丑态,让他感受到羞耻。
幼稚,太幼稚了……曾孝军恼怒于祁川恶作剧般的作为,却又在同时嫉妒着祁川。他嫉妒着他肆意而为时的笃定和帅气,毕竟无所畏惧的人才能横着走。
而祁川本人打了个盹儿后就不记得这货长什么样了,他做了就如踹一脚路边的石子一样的事,并没觉得有什么。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家长会的日期,施钧洋趴在一边抄殷染的英语卷子,祁川百无聊赖地转笔,转着转着就想起了小哑巴在楼梯口望向他的样子。
说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那张白净的脸上涌现了他没见过的丰富表情。郗白忘了逃开他的视线,那常年羞怯的眉眼舒展开来,带上了一抹无奈的笑意。
然后他依旧转身就跑掉了。
认识了一个怎么看都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要么会因为实在没有共鸣而渐行渐远,要么会成为眼中特别的存在,反倒在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影子。郗白对于祁川来说,恰好处于了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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