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
关捷看他妈客客气气地领回来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带着人就往厨房里走,他有点好奇,也打算跟着去,李爱黎却打了个手势,让关宽将他拦住了。
关宽按着他的肩膀说:“你就在房间里待着,不要出来,待会儿好了我会叫你的,乖,进屋去。”
关捷狐疑地看着后门,面上点了下头,可心里显然没有答应,越发想看这些大人在搞什么神秘。
他佯装回了趟房间,等他爸一进厨房,立刻偷偷地将头探出来,见走道上没有人,反其道而行地出大门进了巷子,跑到厨房的窗户那儿去偷窥。
厨房里的老太太蹲在灶台口,拿着把打火机正在点火纸,动作间这边指挥他妈抽两根筷子和端碗水来,那边让关宽给她一把柴刀。
李爱黎赶紧翻出碗和筷子,接满生水一起递给了老太太,关宽出了趟厨房,很快带着刀回来了。
收集完道具的老太太让他俩退开,自己一边拿着点燃的火纸在草木灰上画圈,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将两根筷子戳进水中斜搭在了碗沿上。
灶口与窗户斜斜相对,关捷将头放在窗户的边角上,刚好能看见那个搭着筷子的水碗。
老太太的声音很小,念词也很含糊,关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她到后来念两个字就停几秒钟,停停念念好几次之后,水里那双筷子竟然“嗖”一下笔直地立了起来。
关捷被吓了一跳,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牛逼的手艺,又见那老太太忽然一改悄声,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她抬起柴刀大喊一声“去吧”,接着手起刀落,竟然将那两根细细的两根筷子劈成了四瓣。
砍劈了之后它们没再站住,迅速朝地上倒了下去,老太太放下柴刀,又小声念叨地烧起了火纸。
关捷没再往下看,只是带着一颗突跳加速的心和一脑门子的神惊鬼诧,飞快地跑去跟路荣行说他见着鬼了。
路荣行听完了一脸淡定:“这事我知道,我妈也请过那个老太太,她好像是镇上的观花婆。”
关捷脸上瞬间写满了“好学”:“观花婆是什么婆?请她干什么?”
“就是神婆,请她……驱鬼驱邪吧,听说叫到筷子起立的那个名字,就是附在人身上的鬼,把筷子劈了它就走了,”路荣行也不是很清楚,汪杨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一边让他相信科学,一边又往家里请神婆,她睡觉的床底下至今还放着一把搭在空碗上面的剪刀。
路荣行敢看鬼片,其实就是不相信世上有鬼,而且他在初一的物理课上,还听老师解释过科学原理。
但每次这神婆来过之后,他吊水吃药都压不下去的头疼和高烧隔天就会退掉,说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玄机。
这会儿他原封不动地讲给关捷听:“不过我听老师说,用科学的原理来解释,筷子能在碗里立住,是因为水的粘着性。”
关捷轻轻地“嘶”了一下,虽然没说话,但是眉眼间都飘着一排质疑:水有粘性吗?能粘住个啥?
路荣行不看也不知道他不会信,继续依着老师的葫芦画瓢:“是这样,筷子打湿之后并在一起,两根之间会有一小点粘性,变成一个不稳定的整体,平头的筷子接地的面积变大了,就更容易立住。”
“然后筷子上面的水,和水面上的水分子之间形成张力,将筷子拉住,当你竖筷子的力气和张力之间达到平衡的时候,它们就能站在水里。”
“不过这个比较考验技巧,有的人立得住,有的人立不住,有时候同一个人,这一回能立住,下一把又不行,所以要多立几次,碰巧喊到哪个名字,那他就是‘鬼’了。”
关捷越听越糊涂:“分子?什么分子?还有张力又是什么?”
路荣行天天写什么H2O、O2,自己知道是什么,可要解释的时候就卡壳了,脑子里完全没有词。
这阵词穷让他忽然意识到,很多看起来容易到被忽视的事,好像没有自己印象里的那么容易,就好比现在区区一个最简单的分子概念,他却解释不出来。
猛不丁的他被关捷问倒了,在对方有点疑惑地瞪眼中,路荣行有点没面子,却又有点想笑,他抖了下肩膀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分子啊,分子就是化学书里面的一句话,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看。”
关捷不疑有他,撑着下巴在桌上等他。
然后这一下午就变成了化学、物理的杂交教学和实验课。
路荣行给他看概念,关捷看得似懂非懂,路荣行也讲得要通不通,两人隔着一个年级差,怎么都有点鸡同鸭讲,后来干脆不讲了,弄来两碗水和四支筷子,对着在桌上竖筷子。
关捷的手到底不如路荣行灵活,输得一塌糊涂,至于引发比赛的鬼和神,以及前提条件不同的“筷子忽然自己立起来”,早就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而关捷这个莫名其妙的嗜睡症,也并没有因为立筷子就有所好转,他在家睡了一整个暑假的午觉。
路荣行则在三伏开首伏那天,再次出门去远方长见识了。
暑假过半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初三的补习班不得不提前放了假,关敏回到家里,居然不如寒假时刻苦,常常一到傍晚,就坐在花坛前面发呆。
李爱黎以为她是升学压力太大,在饭桌上借着夹菜,委婉地跟她说过好几次,尽力就行,不要逼自己。
然而关敏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中考,她在想李云。
比起当初杀师案在镇上风传的态势,市局四处翻案缉获真凶的消息并不那么广为人知,即使听到风声的人,大多谈论的也是那个可怕的假乞丐,关注李云3个的人比例不高。
可在已经变成初三五班的关敏班上,头发短得像光头的王聪聪和曹兵回到了校园,考不考得上高中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他们家人的想法是,先混到一个初中毕业证再说。
大半年的收容生活让同学们差点没认出他俩来,两人的性格也变了很多,不再凑在一起,动不动就出去闲逛,也不再对同学大呼小叫,他们规矩地坐在最后一排,正襟危坐地听讲,安静得像两团空气。
两人回归自然带来了翻案的舆论,错怪让大家对他们既歉疚又同情,但是主动跟他们搭话的人不多,因为这两人也很冷漠。
剩下那个一直没有回归,关敏一直想问他们李云呢?可是她不敢。
她当时有多义愤填膺,现在就有多胆怯,她不停地给自己洗脑,被错怪是因为李云之前的种种行径,可无论怎么占据道德和道理的制高点,她本能里都仍然愧疚,因为她就是欠别人一句对不起。
8月11号这天下午,阴闷了一上午的天终于落了雨,气势磅礴地下了一个多小时,大院里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篮球场上蠕躺着很多被低气压逼出来的蚯蚓,关捷闲得蛋疼,从花坛的灌木丛里折了根枝条,扒掉叶子后穿着雨衣满场溜达,像个推草工人一样,将已经死了和半死不活的蚯蚓都拨到了一起。
免得天晴了地上一干,到处都是被踩成片儿的蚯蚓尸体,扫扫不起来,又没人乐意用铲子逐条地铲,一连好几天,院子里都会有股腐臭味,他鼻子尖而路荣行嗓子眼浅,这味道对他俩来说都异常难闻。
所以他现在把它们堆起来,待会儿拿撮箕一网打尽,然后一铲子埋进泥巴里去,就很一劳永逸了。
在关捷低头作业期间,院子里进来了一个打着伞的人,一身黑衣,伞面压得很低。
他进来之后笔直往前,关捷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路荣行的家门口,平时十里八乡动不动就有人来找汪杨,关捷以为还是那一波的人,就低头继续找蚯蚓。
汪杨在房里看电视,听见敲门声出来,看见门口站了个裤腿湿了一半的少年,瘦长脸,发茬很短,年纪不大表情倒是挺严肃的。
她觉得这人自己好像见过,但一时又没想起来,只好笑着问道:“您是,哪位?有事吗?”
来人收了伞,伞尖上坠落的水滴连成了一串,他扯了扯嘴角,视线在屋里打了个转,不答反问:“这里是……路荣行家吗?”
汪杨看他不像是儿子的同学,含疑道:“是的,你找他啊?不过他现在不在家。”
来人像是有点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却被隔壁骤起的喊声给压住了。
“炎儿,玉米煮好了,回来吃。”
场上的关捷立刻“诶”了一声,捏着棍子往回跑,余光里他扫见路荣行家门口的场景,发现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正扭着头往自己的家门口看,隔着雨幕,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震惊。
然而一道门槛之隔的汪杨,却能将对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纳闷地发现,这人好像被关敏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时关敏拿着一根筷子,筷子前端穿了个被咬过的玉米,喊完了人,正准备回厨房里去继续吃,可转身的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她顺着直觉转过头,居然看见李云站在隔壁的门口,表情很阴沉地盯着自己。
关敏心神一震,这瞬间心底猛然蹿起了一阵疑神疑鬼的恐惧,她僵住没动在心里想,李云是不是来找她报复的,就是不小心找错了门……
李云心里五味杂陈,复杂程度丝毫不逊于她。
张警官跟他说了破案的全部过程,说他尤其该谢谢拍照的小孩,李云也确实满心感激,要不是路荣行,他还不知道要在少管所待上多久。
回家之后,他爸让他回学校,李云不想回去,老男人竟然也没有打他,只是掉头出去了,让他妈进来劝,不过说破嘴皮也没有用,李云很坚决,他的学校伤到了他。
待在家里的这些天,李云连王聪聪、曹兵以及对方的父母都没见,他心里还有怨气,怨恨这些人和那几个撒谎的小孩,要是看见了,他怕自己管不住手。
所以他一直刻意在躲,躲避一切和他过去有关的东西。
左邻右舍突然对他热情了起来,看见他就问他吃饭没,家里有瓜果什么也会往他家送,李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变了,但是他也很不习惯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因为他习惯了不被待见,而且那好像是一种怜悯。
如今要不是万不得已,李云轻易不出门,他躲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睡觉,将电视看了个遍,接着他感觉到了无聊,他混沌迷茫地想起以后,决定出去看一看。
今天趁着下雨,路上人少,他想着过来对救他的人亲自说声谢谢,说完他就打算去很远的地方投奔打工的亲戚。
只是李云没想到,路荣行会不在家,而关敏居然住在隔壁。
如果他的青春期没有遭遇这个意外,那李云往后应该会明白,他对这个女生的作弄,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喜欢,可他现在永远忘不了,她说“杀人偿命”时候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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