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你的良夜
作者:秦三见
时间:2020-11-02 02:39:28
标签:都市情缘
她说:“刚才我端菜出来,看见你们站在窗前聊天,您可能不知道,泾川很少有话那么多的时候。”
我很想说,刚才他其实并没说几句话,可转念一想,搞不好这个人在外面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的那种,那么这样看来,我对他也是特殊的存在了。
我竟然因为这件事而窃喜起来。
这顿饭,我尽可能表现得真诚且无所图,我竭尽全力让他们夫妻二人觉得我真的就是个闲着无聊乐于助人的富二代。
我说:“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各自为政,彼此之间越来越冷漠,常常邻居家住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搬到这里这么久,你们是我唯一认识的邻居,我真的很喜欢和你们相处。”
这酒度数不低,唐泾川几杯下肚就满脸通红。
他脸红的样子很可爱,说话的语速都跟着慢了下来,说出的字句也都好像染着酒气,听得我也一阵阵眩晕。
我贪婪地把他所有对我说过的话都收集起来,准备回去后,一个人再好好品味。
饭吃到最后,唐泾川彻底醉了。
他老婆说:“他很少喝酒,我第一次见他喝醉。”
说这话的时候,她是带着笑意看着他,眼里都是爱。
我很羡慕这个女人,可羡慕过后,是更多的遗憾。
我说:“我扶他去卧室吧。”
她站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泾川,你还好吗?”
唐泾川醉醺醺地拉住她的手,闭着眼,点了点头。
她有些抱歉地说:“看起来是真的醉了,水先生,要麻烦您了。”
扶他上去,我乐意之至。
我站起来,把人架在自己肩上,问她:“你们住哪间?”
“二楼一上去右手边这间。”
我架着唐泾川往楼梯的方向走,他老婆跟了过来,我说:“你去收拾桌子吧,楼梯窄,不方便,这里交给我就好。”
她点点头,听话地去收拾那些残羹剩饭。
而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唐泾川上楼,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愈发明显的心跳声。
我甚至开始害怕,怕他突然醒来撞破我的秘密。
从一楼到二楼,其实没多远,我故意放慢脚步,就为了享受这偷来的片刻亲近。
我把他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帮他把拖鞋丢到地上。
这是29年来,我唯一一次照顾别人。
进门的时候我特意用脚勾着门,将其关闭,我站在床边低头看他,看他泛红的脸和微张的嘴唇。
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如此挣扎过。
眼下没有别人,他还醉得不成样子,我大可以趁机偷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这一个吻,当是他给我的报酬,毕竟为了他,我没少操心出力。
我微微倾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我看着他蹙着的眉,看着他额头渗出的汗珠,最后,我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汗,然后下楼了。
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既然不是我的,那就碰都不要碰。
我惊讶于自己的自控力,但也正因为这样,下楼再跟唐泾川的老婆碰面时,我才能问心无愧地说:“他睡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09
从唐泾川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又想起那句台词:未遂的爱情最浪漫。
我想起我们差点儿贴在一起的鼻尖,他呼出的带着酒气的温热鼻息始终没能在我心里散去,直到我回了家,又喝了半瓶酒,躺在自己的床上时,我还在想。
我想,唐泾川这人就像只蝴蝶,落在我这花瓣上,他装点了我的世界,自己却全然不知。
吃完那顿饭,我再没主动联系过他们家。
唐泾川的话犹言在耳,他很坚定地说“以后不用了”。
尽管我知道他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误会了我对他老婆有邪念,可是,就此保持距离,对我们而言都再好不过。
归根结底,我们是走在两条路上的人,只是恰巧在某一阶段两条路交汇,我们碰了面,可接下来要继续往前走,他不可能调转方向来陪着我走我的路,而我,也无法勉强让他接受我这个闯入者。
我把“克己”两个字当做了人生信条,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不去看他,不去管他。
秋天过得很快,一个不经意窗外就飘起了雪。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处理文件,十点多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当时我想,如果不是入室抢劫,那么就一定是唐泾川。
如我所料,还真的是他。
看见他的一瞬间,我无法形容自己是怎样的欣喜,外面下着鹅毛大雪,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站在门口,对我说:“水先生,求求你,送我们去一趟医院。”
那天晚上很混乱,其实我还好,主要是唐泾川慌了。
他老婆一直在家里服药做保守治疗,当时医生说过,最好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勉强再撑一到两年。
可这还半年不到,她老婆已经瘦得皮包骨,比我第一次看见她时还虚弱。
我开车载着他们,唐泾川在后面抱着他老婆,不停地和她说话,可是,她因为全身疼痛,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吟。
那声音听在我耳朵里,把我带回了我爸去世前的那段时间。
癌症病人的痛苦是我们这些健康人无法想象的,他们不仅仅是在跟病魔做斗争,更是在跟自己斗,他们在拼,看自己究竟能撑到哪一天。
我直接给秘书打电话,让他去和康医院等我们。
唐泾川声音发抖地说:“水先生,我们……”
“你得救她的命。”我说,“你自己想想。”
这个时间去市第三医院,别说没有空床给她,连医生那边是什么情况都不一定,或许我们到了那里,连个像样的医生都没法分给她。
我对唐泾川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照顾好她。”
他没再说话,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紧紧抱着他老婆,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我对唐泾川求不得,见证着他们即将到来的死别。
开车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从胃里往外面反苦水,可是,明明最苦的不是我,是坐在后面的两个人。
我又想起我爸说的话,他说我不会心疼人。
我们到达和康医院的时候,秘书和医生已经等在那里,我陪着唐泾川忙前忙后,陪着他在医院的走廊等了一晚上。
秘书买来温热的咖啡和糕点,唐泾川看都不看,只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背被抓得留下了血痕,那是他老婆因为疼痛而留下的。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毛衣,出门太急,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
我强硬地把咖啡塞到他手里,对他说:“这里是最好的医院,有最好的医生,她知道你在外面等她,她一定会没事。”
唐泾川哭了,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抬起来蹭了蹭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我示意秘书去别处休息,然后沉默地陪着唐泾川,听着他越来越明显的哭声。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坚强,只是因为没办法。
他不能在老婆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的疲惫,他得让她觉得,他们的日子还很有希望。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所以只能陪着他。
手里想给他却始终没有递出的纸巾被我揉烂,天知道我多想把他揽进怀里,吻掉他的眼泪,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只能以邻居的身份陪他坐在这里,听着他为了他心爱的人失声痛哭。
这就是最真实的,我们的生活。
10
我记得小时候,老师跟父母总说,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命运翻云覆雨,有些人生来就注定顺风顺水,有些人却要苦苦挣扎才能勉强活下去。
我是在那天晚上唐泾川的老婆被推出来时才知道她完整的姓名,以前总是听唐泾川亲昵地叫她晓云,原来她叫周晓云。
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出现在员工手册里都不会被人注意,可是,当我站在病床边,站在唐泾川身旁,盯着病床上贴着的这个名字时,觉得它很特别。
因为对于唐泾川来说特别,所以对我也特别。
我们沉默地看着昏睡中的她,医生说她情况很不好,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唐泾川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就跟着站了多久,后来,他转身往外走,没站稳,我扶住了他。
我们回到走廊上,病房的门紧闭着。
唐泾川说:“谢谢您。”
他又在跟我道谢。
因为唐泾川,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
不仅仅像我爸当初说的那样不会疼人,我还不会安慰别人,不知道如何面对别人的道谢跟道歉。
我说:“我再去想办法。”
“什么?”
“这里不行,我们还可以找更好的医生。”
唐泾川盯着我看,半晌,问我:“为什么呢?”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回看着他。
他说:“所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再笨的人也不会真的认为这些关心和帮助是因为邻里之间的情谊,那得是多心怀大爱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又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说才能使我的借口不那么愚蠢,后来,我告诉他:“我爸也是得癌症走的,当时我没来得及好好照顾他,所以看见你们的时候,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知道他大概还是会怀疑,可他没有继续追问。
天都亮了,周晓云没有醒,唐泾川也没有因为我的陪伴而开心一点。
他说:“不用麻烦了。”
他说:“其实我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一天是迟早要来的。”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死亡对于人们来说,真的是只要准备好就能平静面对的吗?
以前大家都喜欢把人生比作油灯,人死如灯灭。
坐在病房外跟唐泾川聊天时,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就像一杯茶,刚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注定有一天这杯茶会凉,但如果交了好运,生活在温室中,那么就能凉得慢一点,可如果很不幸地被推出去经历寒风暴雪,别说茶了,茶杯都会被冻裂。
我仿佛看见那杯象征着周晓云生命的茶一点点冷却,唐泾川赤着手努力想将其捂热,而我又突然冲过来捧住了唐泾川已经冰凉的手。
我们这么努力,为的只是留住周晓云,但人定胜天也只不过是人们给自己跌宕的命运找的一点儿安慰,有些时候,人们无能又无力。
周晓云是在住进和康医院的第三天去世的,那天我不在,跟合作方开了大半天的会,会议结束还要准备第二天出差的事情。
我刚回到办公室,秘书敲门进来说:“水总,周晓云去世了。”
我本来以为不管怎样周晓云都能挺过这个冬天,或者,至少跟唐泾川一起过个年。
可是没有。
我问秘书:“唐泾川怎么样?”
秘书回答:“还好,很冷静。”
冷静是一定的,但他一定不好。
我取消了出差的计划,让秘书把之后几天的工作都给我延后,然后我连大衣都没穿,直接拿着钥匙下楼,赶往和康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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