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板
之所以会有不同的想法,只是没有身在其中罢了。
年轻的时候,梁老板还会跑上各种访谈节目指点江山几句,偶尔还再批判几个同行,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对一些事情做出太过负面的评论——因为置身事外的人,永远没有对处于局中的人指手画脚的资格。
但有些事情,不论过去多少年,哪怕心里再怎么通透,梁北川还是无法忍受。
就像十五年前的宋老案,就像三年前的收购案。
——一个让梁北川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另一个让梁北川至今意难平。
飞机在B市落了地,梁北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约了致远的李总在咖啡厅见了一面。
致远资本正是当年梁北川拉入的三家风投机构之一。
两个人坐下聊了一阵,梁老板有意无意提起了三年前的收购案。
李总叹了口气:“您离开汇生活的时间早,不知道当时公司也是一团乱麻。小关总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夜之间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他倒是可以做个甩手掌柜,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在一边端着碗混饭吃的。关总光照看百纳联合就已经焦头烂额,直投部没有小关总坐镇,简直是要翻了天,最后还是关驿忠老爷子发话,把百纳资本的事务全权交由卫总负责。”
梁北川:“卫总,卫永嘉?”
李总点点头:“是了,这位卫总倒是个能干事的,就是激进了点,有些时候比小关总还说风就是雨。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们这些投资方一直盼着公司上市,和当时您的意见存在分歧,矛盾也挺大,几次董事会闹得也挺不愉快,但至少您让大家赚着钱,还不至于到改朝换代的地步。”
梁北川作为创始人,有时候是强势了些,但眼光长远、管理能力够强,能把公司办好,虽然不能满足投资方立刻上市套现的要求,导致大股东有不少意见,但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比梁北川更适合的董事长,股东有牢骚只能硬憋着,倒也没其他办法。
李总:“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再说未免显得背后搬弄是非了。”
梁北川:“我明白了,感谢您百忙之中还肯抽时间陪我聊一聊。”
李总笑了笑:“梁总,我一直很欣赏您,也很佩服您的勇气和毅力,这一回,祝您心想事成。”
致远老总走后,梁北川又在咖啡厅坐了会儿,给许文发了几条消息,快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
打开门,梁北川还没来得及换鞋,卫小公子颠颠跑了过来,系着碎花围裙,手上还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一见面就喊他:“梁北川,不是上午的飞机吗,你怎么才回来?”
半个月不见,卫永嘉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梁老板的威胁奏了效,虽然还有点双下巴,至少没有之前整个人皮球似的那么夸张了。
梁北川:“出去见了个人。”
卫小公子眉毛皱了皱,有点不开心:“下回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在飞机上出了什么事,给你打了个好几个电话都是已关机。”
“私人的那个手机没电了。”梁北川看到卫总这副打扮,多问了句,“这是干什么呢?”
卫小公子冲他亮了亮手上套着的明黄色手套,那口气别提多自豪了:“还记得不,那天我生日你没来,也没吃上蛋糕,多亏啊,所以我今天亲自做了蛋糕给你。”
梁北川打断他:“不用麻烦了。”
卫小公子对梁老板冷淡的口气毫无自知,沉浸在自己的喜悦当中,眉飞色舞:“你也知道麻烦,我花了好久才做成的,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吃完。”
梁北川:“卫总,在这住了也快一个月了,算时间您也该走了。”
卫小公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52章 萧墙照壁2
卫永嘉脸色白了白,后退了步,面上满满都是不可置信:“梁北川,你要赶我走?”
梁北川:“只是觉得住在一起太久了不合适。”
明明一句话说的不带丝毫火气,卫永嘉却能明显感受到梁北川对他的排斥,梁北川是在认真思考怎么把他赶出家门。
卫小公子有些慌了,忽然转身,跑进卧室把体重称拖了出来,摆到梁老板面前,自己站了上去:“我已经瘦下来了啊,梁北川,不信你看。”
卫永嘉睁大了眼睛,生怕梁北川对他减肥成果不满意似的,又把围裙手套全脱了丢在地上。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抖了:“…我真的瘦了很多,刚才喝了水才会重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真的。梁北川,你不要赶我走。”
梁北川叹了口气:“不是这个原因。卫永嘉,别闹了,乖乖回你家去。”
卫小公子突然发狂,一脚踹翻了茶几,上面的水果茶具乒铃乓啷砸了一地,大声吼了回去:“那是什么原因?!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梁北川看着他歇斯底里,声音始终没什么变化:“卫永嘉,我想听你说实话,三年前的汇生活收购案,是你做的吗?”
此话一出,卫永嘉如遭雷击,脸上一片空白,像生生憋熄火的炮仗,后退了一大步,被抽了骨头似的跌坐在沙发上。
卫小公子嘴唇发白,一手按上沙发扶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梁北川,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三年前如同燎原大火一般的愤怒,到了今天,已经凝结成为一根细细的刺,插在胸口,不上不下。
现在的梁北川谈不上愤怒,只剩下心寒:“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就好。”
卫永嘉抬了头,目光直直刺了过来:“不是我做的。”
老祖宗就说了,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人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要垂死挣扎,因为没有比那更坏的结果,唯有挣扎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卫小公子这句话说出口,梁北川却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梁北川一言不发,从文件夹里从抽出一沓文件,砸到了卫永嘉面前,纸页在半空散开,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有一张正落在卫小公子膝盖上,他低头,看见末尾自己的签名。
——那是三年前的收购草案。
卫永嘉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体一歪,就那么直直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低头在一大堆纸张里翻找起来。
纸张边缘割破了他的食指,卫永嘉毫无知觉,想要从里面找到任何可以摆脱自己罪名的东西。
梁北川眼睁睁看着卫小公子在地上翻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越来越白,像是被紧紧卡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对不起。”卫永嘉声音不住的颤抖,眼眶一点点红了,“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不想看关渠好过,他喜欢你,所以我才会……”
梁北川的耐性已经完全耗尽:“够了,站起来,离开这里。”
卫永嘉嘶声道:“梁北川,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够聪明、有手腕,但势单力薄,学不会低头,我为什么要在意?!三年前收购案是我联合徐昭善做的,就算不是我,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会提出收购方案!”
梁北川上前一步,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卫永嘉被打偏了脸,脸颊红了一片,泪珠从眼眶滚落,流了满脸。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都快只剩下灰了,梁北川以为自己不会生气,至多只是不甘,卫永嘉的话却瞬间激起了他胸口的怒火。
梁北川压着心口股子邪火,一字一顿:“这一巴掌,是替卫书记教育你。你有家室有背景,可以任性,也可以乱发脾气,但至少应该学会给人基本的尊重。”
卫小公子怒极反笑,随手抹去唇边血迹,扯了下嘴角:“尊重?从来我没有人教我什么是尊重!你会尊重路边一只蚂蚁吗?!”
梁北川狠狠皱了眉,不想再多说什么,也不想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将卫小公子从地上拽了起来,往门口拉。
走到玄关,卫永嘉才像是骤然反应过来,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反手抓住梁老板手腕,脸上满是祈求:“……梁北川,我错了,我不该对你那么说话。”
梁北川打断他:“够了。”
卫永嘉心慌意乱,面对梁北川的不耐,大脑一片空白,膝盖一软,竟是那么直直跪了下去。
卫小公子满脸是泪,嘴唇咬出了血,死死抓着梁北川袖口,声音哑的不像样子,开口已是哽咽:“梁北川,我学不会尊重,很多你在意的事情我也不明白,但是我喜欢你。你想让我尊重别人,我可以学,也会尽力去做,我会努力向你喜欢的方向改变……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如果道歉能有用,世界早就和平了。
比起怒不可遏的争吵,卫小公子放下所有尊严,跪在地上祈求,只让梁北川感到疲惫。
梁北川低了头,望着卫永嘉:“这次徐昭善调来创能是你提议的?”
卫小公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梁北川:“还是那句话,卫永嘉,我想听你说实话。”
卫小公子头压得很低,声音几不可闻:“是。”
梁北川:“为什么?”
卫永嘉似乎在笑:“你最后不是和关渠分手了么。我讨厌关渠,但是喜欢你,你们闹掰了我应该是最开心的那个。”
梁北川想不明白:“你们明明是表兄弟,关驿忠对你很好,看在他的面子上……”
卫永嘉忽然拔高了声音,情绪激动,厉声道:“舅舅是对我好,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关渠!关渠什么都好,他天资聪颖、手腕强硬、处事不失圆滑,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从来没有我的位置。为什么所有好的都是关渠的,甚至连你也喜欢他?”
梁北川:“你家室不比他差,有卫老在,甚至还要高出一截,卫书记对你也很好。”
卫永嘉扯着嘴角冷笑,不想再说出什么让梁北川不开心的话,索性闭了嘴。
梁北川收敛了情绪:“最后一个问题,Y市仓库爆炸是你做的吗?”
“报道上写着的不是意外么…”卫永嘉讷讷道,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抬了头,凝着泪痕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梁北川,你说这话的意思是,在你眼里我会做出那种事情?!”
有了前车之鉴,梁北川已经不敢再相信卫小公子的信誓旦旦。
梁北川挣开卫永嘉的手,拉开了大门,指着外面冲他道:“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可以走了。”
——那扇门被撞坏之后,还是卫小公子找人来安的。
卫永嘉还是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个劲的摇头,眼睛又红又肿:“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梁北川,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梁北川已经听够了翻来覆去的道歉,过去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意难平就是意难平,梁北川已经放弃了自我宽慰,终究是要有个结果。
卫永嘉不肯走,他便自己走了。
门被重重摔上。
屋外,天已经彻底黑了,远在郊区的别墅附近更是没什么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