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回去再给你看。”路铮笑笑:“你现在正好在开车,想象一下握着方向盘的动作,就知道为什么我说詹家兴有重大作案嫌疑了。”
唐邵源抬起手来模拟了一下开车打方向盘的动作:“所以说这个手掌前面编纬上的扭转痕迹,是凶手经常带着手套操作方向盘造成的!”
魏雄风在前排也用手在方向盘上摩擦了一下,也终于恍然大悟:“詹佳兴上次来接受询问的时候提到过,他是一个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
“对。这起案件在最开始,我们就排除了见财起意的可能性,凶手没有拿走老太太床头柜上的首饰,而且凶手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熟门熟路,和平地进入了现场——除了雇凶杀人之外,只可能说凶手是这家人的熟人,而且之间有着感情纠葛或者仇恨关系。”路铮补充道:“劳保手套也是出租车司机、大卡车司机等人经常使用的手套,价格便宜摩擦力大,詹佳和一家的熟人中,除了詹佳兴,也没有任何其他因为工作需要,长期接触方向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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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和侦查员们一起在詹佳兴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因为前两天所受到的刺激太多,动了胎气的闻姣站在一边,小脸煞白,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路铮为此还特地找来一个女侦查员去给她做思想工作。
最直接的证据,无疑就是那双沾过血的劳保手套,可惜的是在詹佳兴的车里路铮只找到了一双刚刚拆开没多久的新手套。那双39码的解放鞋也不见踪影。
和富裕的詹佳和一家不一样,詹佳兴的居住环境一看就比较拮据,是那种带着小院的老旧家属楼,再过几年估计就得被拆迁了配合市容建设的类型。路铮在屋里兜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又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
忽然间门口靠边的位置,一个小小的烧煤炉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炉子,是你家的吗?”路铮找到闻姣问道,此时她看起来已经情绪稳定了不少,就是依然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是的。”她咬咬嘴唇:“这个炉子其实是我和佳兴用来烧菜的,我们这个房子太老了,没有天然气。”
路铮依然面色和善:“那这个炉子怎么会放在院子里?”
“……我也不清楚了,可能是佳兴拿出来的吧,最近这两天我身体不好,都没烧过菜。”闻姣闻言讷讷道。
路铮心里有了主意,戴上手套在炉膛里面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不少片状的炉灰,在炉灰中,他还发现了几小块没有烧干净的残片,看起来应该是某些粗麻布质地的布料,颜色被熏得都有点黑了。
颇为小心地把这些布料收集起来,路铮一抬头就看到唐邵源从屋后走出来,手上戴着手套,皱着眉头,颇为嫌恶地拎着一把脏兮兮的菜刀。
“这是从屋后面的垃圾房里找到的。”唐邵源见路铮面露好奇,解释道:“咱们运气不错,这把菜刀刚好从垃圾桶边上掉了出去,收垃圾的人比较粗心,就没有收走。我比对了一下上面的缺口,很可能这就是凶器。”
这一片小区的垃圾房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式,水泥砌成,贴着瓷砖,做成一个真正小房子的样子,正面开了两个四方形的“窗户”,屋里窗户下摆着两个垃圾桶,门平时都是锁着的,收垃圾的工作人员过来的时候,就是把门打开,然后把垃圾桶拖出来倒干净。这样的垃圾房远看模样不错,但是垃圾堆的多了的时候就会从桶里掉出来落在垃圾房里,比较隐蔽也不容易清扫,正好便宜了路铮他们。
关键证物找到了自然值得开心,就是那垃圾房实在是臭气熏天,门口还有不少黄褐色的迷之污水,这次出门出的急,唐邵源连口罩都没来得及带,真不知道他这个酷爱干净的讲究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辛苦你了,邵源。”路铮颇为欣慰地看着他:“等案子结了,哥请你吃海鲜。”
唐邵源屏住呼吸把脏兮兮的菜刀装进了证物袋,给路铮回了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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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路铮所料,在詹佳兴家附近的垃圾房里捡到的菜刀上检出了詹佳和夫妇二人的DNA,而那块炉子里残存的布片也被证实了是劳保手套的一部分,上面检验出了龚自强,陈阿芬老夫妇二人的血迹。
詹佳兴被迅速地带回了市公安局。
在听说了詹佳兴归案后,詹胜男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击破了,之前一直冷着脸不愿承认的她终于低下头露出了松快的神情。
“为什么?”
耿志忠问的这个问题可能是审讯室中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詹胜男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詹佳寿夫妇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算吃喝不愁,詹胜男一个小姑娘,在家庭遭遇巨变之后自己独自一人也花不了多少钱,经济上没有太大的压力。她和詹佳和夫妇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而且根据詹佳和的母亲所说,詹佳和夫妇在詹佳寿夫妇去世后,本来将詹胜男接到了家中照顾,后来詹胜男不肯才作罢,但是詹胜男偶尔也去他家吃过几次饭,关系算不上多好,但是也没有什么仇恨。
面对自己的亲堂弟,亲堂妹,两个才上小学初中的孩子,她是怎么下的手呢?
詹胜男自己似乎也有一些恍惚。
“我也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小姑娘说起这话的时候,面色很冷淡,还有点疑惑,好像做出这般残忍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样:“我到现在都没想通,这整个事情都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可思议个屁……”魏雄风忍耐力比较低,气得张口就要骂,被耿志忠一扬手挡住了,挨了领导一记冷眼,魏雄风立刻低头认错,随后悻悻地走出了审讯室。
詹胜男冷冷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脑袋一歪继续用一种无所谓的神情说道:“原因嘛,也很简单,我和三叔都看这家人不顺眼,我三叔跟我说,我奶心脏不好,前一阵子还被查出来了肺癌,活不了多久了,我们处理了二叔一家,他家的遗产就会被我奶奶继承,然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到我和三叔头上,到时候他还会额外多分我五十万。”
路铮敏感地注意到詹胜男在提到她二叔一家的时候,用了“处理”这样的词,好像说的不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几个快递包裹一样。
她的冷漠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心里一阵冰凉。
“正好我最近比较缺钱。”
詹胜男简单地用一句话总结了一番,便把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椅子上面的脚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钟,耿志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度抬头,目光坚毅而严肃:
“把你的犯罪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一遍,按照时间顺序来,不要漏掉细节。”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两位凶手终于归案!
詹胜男为什么会缺钱,詹佳兴为何弑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以及宁海副本打完了吗?让作者捏着小拳拳告诉你们当然是还没有啦,请继续期待
p.s.评论区的各位小伙伴们脑洞都好大啊!还很有趣的样子,好想给大佬们递笔,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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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汽车司机、搬运工、钳工、泥瓦工等经常需要戴手套劳动的这些典型职业,他们的手套编纬纹路磨损都是有不同的特征的,在痕迹检验学的纺织品痕迹等分支都有具体的研究和归纳整理,非常厉害的。
让我们继续为科学打call!
第18章
“我的老家不是宁海市里的,在搬来宁海之前,我们全家都住在宁海市下面的丽湾村。”詹佳兴此刻没有帽子的遮掩,一头稀疏还夹杂着一丝丝灰白的头发彻底暴露在了审讯室的灯光下,又高又壮的身体委顿在审讯椅上,看起来莫名的沧桑可怜。
“警察同志,可以给我一支烟吗?”
田大队长冲一边的法医小吴点点头,小吴便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石林来给他点了一支。
詹佳兴吸得很快,可能因为平时习惯了叼着烟开出租,两只手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也不影响他飞速地吞云吐雾。
一支烟没多久就抽完了。
“以前在丽湾村的时候,我们老詹家是全村最有名的人家。”詹佳兴说到这儿,眼神里有了一些追忆的意味:“我们家有三个男丁,个个都身高体壮,能下地干活,也能静下心念书,大哥做了公务员,二哥经商,我去当了兵,大家前途都一片光明,全村的人提到我们詹家三兄弟,就没有不羡慕的。”
说到这儿,詹家兴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那个时候,真的很幸福——大哥,二哥都很照顾我,虽然我们爸死得早,但是一家人在一起,也其乐融融的。”
“后来呢?”
说话的是魏雄风,他微微皱着眉头,一脸“那你干嘛下手杀了你二哥全家”的表情。
“后来,”詹佳兴嘴角抽动,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日子不长久,二哥娶了二嫂后,借着二嫂一家的光,很快就富起来了,另一边大哥吃着那几个死工资,我在部队受了伤没了前途回来跑车,日子越过越拮据。渐渐地,二哥就变了——他不再和我们联系,也不回去看妈,每年也就打几个钱,当时我和大哥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他才勉强把妈接到他家住一阵子,结果妈每天被二嫂和二嫂的爸妈挤兑,没过几个星期就气病了,他连一声儿都没吭过!”
说着说着,詹佳兴似乎也逐渐被愤怒的情绪感染,他脸色涨得血红,眼球爆起,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我至今都记得当时为了姣姣的工作去求他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嗬’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他弟弟,而是在看一块垃圾……岂有此理,他凭什么瞧不起我?”
是啊,凭什么呢?
明明原来都是平起平坐的人,一个院子里长大,一块地里刨食的亲兄弟。
詹佳兴越说情绪就越激动,他的神情似乎都带上了一些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味道。
他该死!
他不该死吗?
“这些我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回到家,我看到姣姣在偷偷擦眼泪……詹佳和那个畜生,自己公司里的女员工都动手动脚就算了,连他弟媳妇都不放过,我跑过去质问他,他竟然还不肯承认,说什么‘就你老婆那姿色,白送给我都不要’!……正好,胜男也有这个意思,我后来就叫上了她,买了把菜刀,趁着他家装修配了一把大门钥匙。胜男她爱看电视,知道的多,我按照她的建议买了两双解放鞋,还带了手套…杀我哥还有嫂子爸妈的时候都很容易,但是杀我嫂子的时候她醒了,不过和我比起来她力气小,胜男那边搞定了也过来帮忙,最后我们开了租来的面包车走小路回了市里,解放鞋被丢到了彩虹桥那儿的河里,菜刀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手套和带血的衣服都被我烧了。”
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作案过程,詹佳兴看起来还在兴奋的余韵中,浑身发抖,大口喘气,胸膛上下起伏。
“他这种人渣,就是该死!”
终于大喝出声,詹佳兴的表情很有些解脱。
路铮看着他义正严辞的脸,心里很是厌烦,忍着自己想要一拳揍上去的冲动,从物证袋里掏出一本东西摊到了詹佳兴的面前。
“正义的使者大哥,那你怎么解释你家里的这本东西?”
被丢在詹佳兴面前的是一本薄薄的白皮本子,边角已经被翻得有点卷起,封面上印着一排红色的宋体字“华国人民继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