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有点像小猫,也有点像小狗,甚至有点像小兔子,反正像一切世界上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转动,不知疲倦地滑过一圈又一圈,转得人发晕。
路铮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尸体上拔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透明的物证袋。
小小的袋子里装着他过去的两个小时的战利品——从烧焦的尸体腹部提取到的几根藏青色纤维。
“不对啊。”他自言自语,脸上写满了困惑。
“怎么了,师兄?”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把路铮吓了一跳,手里的物证袋差点松脱,幸好他反应得快,一把抓紧了,抬头一看,隔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唐邵源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对面,身上的手术服还没脱下来呢。
“邵源?你还没走?”路铮吃了一惊,回想起自己刚刚不知道埋头干了多久,竟是都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不由得有几分赧然:“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做毒理了。”
唐邵源隔着口罩笑笑,眼镜背后的眼角弯了一下:“交给市局的老冉了,刚刚拿到报告,你太专心了可能没听到我出门的声音。有什么发现吗?”
“有是有。”路铮若有所思,再次看了看眼前的物证:“只是估计明天还需要找咸副队再确认一些事情——毒理报告怎么样?”
唐邵源走上前来把毒理报告掉了个头,用手指点了点了面前的几行鬼画符:“常规毒物都检验了一遍,农药中毒、催眠镇静安定药物、氰化物、金属中毒这些全部都已经排除。死者体内除了一氧化碳之外,没有发现其他的毒物。”
路铮点点头,眉头却并没有松开。
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参加市局对这起火灾相关人员和证人的询问,两人合力将尸体的遗容整理完毕便准备撤退。路铮伸手扯了两下,没有够到身后的带子,便使劲儿往上伸了伸。
“咔”的一声,他的脖子发出一声相当危险的响动。
痛得路铮当下“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几根微凉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后颈,轻轻柔柔地按捏了几下,唐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手术服和手套都脱下扔掉了,正微微垂着头帮他按摩。
“谢了兄弟。”路铮龇牙咧嘴地感叹,还忍不住和唐邵源逗趣:“你这手怎么跟姑娘似的,凉冰冰的?要注意身体啊小唐同志。”
脖子上正在轻轻按摩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又继续原先的节奏按了起来,就是力气大了点儿,按得路铮脖子有点儿酸痛。
“师兄摸过很多姑娘的手?”
看不见唐邵源的此时的表情,路铮还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哈哈笑了两声:“哪有那种福气,这不是看一到冬天,女同志们都拿着个热水袋捂手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路铮觉得自己脖子上按摩的力度瞬间又变得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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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省城市公安局。
“这起事件性质已经很清楚了。”说话的是咸鸿儒副队长:“昨天在省厅专家们的协助下,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复勘。”
咸队长在说“省厅专家”这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不怎么情愿的味儿。
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全是参与了这起火灾调查的刑警,有些人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忙到半夜没睡好觉。路铮几人也挤在中间坐着,参与了这次案情分析会。
“首先,从现场出发。消防大队那边已经给出了意见,和我们的技术人员分析所得结论相同,那就是起火点在房间的西北角,也就是原来的布艺沙发处,没有发现任何的助燃物质残留。”咸队长冲着薛一维的方向点了点头,薛一维坐得笔挺笔挺,一副刚刚被老师表扬了的大学霸做派,还朝着咸队长比了个不敢当的手势,带头给咸鸿儒鼓了鼓掌。
在场的各位都有点尴尬,跟着鼓掌也不是,不鼓掌好像也有点不够意思。
“……这商业互吹,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魏雄风在路铮耳朵边吐槽:“要不干脆现场表演一个认干爹得了。”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管斌教授坐在办公室里的照片放大了放映在大屏幕上,办公室一角很明显地看到有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有一个同色的小靠枕,沙发靠背上面堆着一些杂物,有书本,有纸张,还有几个盒子,塑料袋,扶手上还搭着件蓝色的冲锋衣。显然,管教授和魏雄风一样,不太擅长整理个人内务。
照片正中间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管斌教授,他人长得很瘦很高,头发有点蓬,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一摞摞的书籍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大学霸气质。
“哎,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耿志忠摇摇头。
路铮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管教授身上移开,仔细观察着办公室内部的陈设和结构。
另一边咸队长的声音有点儿缥缈地传来:“……同时,管教授尸体上没有任何束缚痕迹,死亡原因是生前烧死,体内未发现任何镇静、安眠药物和其他毒物,外加起火点距离办公室唯一打开的窗户较远,不存在他人从屋外纵火的可能性,其余门窗均反锁。加上死者本人有在沙发上午睡的习惯,平时也吸烟,综上所述,这起火灾应该是一起意外事故,死者管教授午睡前躺在沙发上吸烟,不慎睡着后烟蒂掉落点着了沙发布料,由于房屋内的烟雾报警器被管教授自己拆除了电池无法发出声音报警,最终火势扩大,造成了这一期不幸事件。”
咸队长铿锵有力地结束了他的发言,底下他的忠实听众薛一维连连点头,一副同意得不能再同意的样子。
在座的刑警们都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咸鸿儒的汇报已经非常完整,这起事件的性质已经定下,既然是一起意外死亡事故,那么剩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等一下,咸队长,我有个问题。”路铮见咸副队长有些要散会的架势,赶紧举手示意。
咸鸿儒还是挺有领导风度的,被打断也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而是举起手来往下压了压,示意屋里的人安静下来:“路组长请说。”
“照片上布艺沙发上那一件蓝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冬装,但是从照片上管教授的穿着打扮和拍摄时间来看,明显是夏天的的照片,那件衣服放在那里有什么特别用处吗?”
咸鸿儒没有想到路铮居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过他的工作风格一向是事无巨细的,便掏出手上的工作笔记翻了一下,很快找到了相关内容:“我们是从死者家属手中取得的这张照片,根据家属的说法,这件深蓝色冲锋衣是死者特地放在办公室,中午休息的时候用来盖着肚子,防止着凉的。我们在布艺沙发的残留上也提取到了这件冲锋衣的碎片,昨天路组长你也在现场,应该有印象。”
路铮确实对当时的衣物残留有印象,他点点头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谢谢咸队。我昨天晚上去了解剖室,把尸体体表仔细检查了一遍,在尸体的腹部也发现了一块烧化了的衣物纤维残留,由于和死者皮肤黏连严重,只提取到了一点。”一边说着,路铮取出了昨天那个装着深蓝色纤维的物证袋,把它摆在了会议桌的正中央:“我认为这起火灾在这里存在疑点,管教授没有服用任何的安眠药物,那么为什么在火场之中,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平躺在沙发上的姿势,甚至肚子上还盖着冲锋衣,没有任何挣扎或者逃生的举动呢?”
全场一片寂静。
咸副队长和耿志忠两张相似的黑脸瞬间同步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这个疑点未必成立。”薛一维的声音打破了静默:“既然已经说过,管斌教授有盖着冲锋衣睡午觉的习惯,那么也不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管教授做好午睡的准备,盖上衣服在沙发上躺好,没想到忘记了熄灭烟蒂,烟头点燃了沙发,在他尚未来得及清醒或者作出逃生举动的时候,就因为吸入过量的碳灰和一氧化碳陷入了昏迷,这在死者睡眠状态下发生的火灾中并不是没发生过。”
薛一维的观点犹如一颗小石头投入了一片平静的水面,会议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讨论声。
路铮好像早有预料似的,轻咳了一声,又往前推出了一张解剖室里的尸检照片。
“如果说死者是在午睡的时候点着了沙发——那么为什么管教授在死亡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眼镜呢?”
他坐在会议室的木头凳子上,胳膊肘支在面前的桌面,一双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坐着的薛一维,目光犀利得宛如一把出鞘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很逗,在搜集整理写这本文的素材的时候,作者认识的一名法医朋友特别强调让我千万不要写法医穿着白大褂解剖尸体,搞得一身是血的场景,作者觉得很惊讶因为电视剧好像都是那么演的,不过法医朋友很耿直的表示那些电视剧都是在扯淡,真的穿白大褂的话,那就是装逼遭雷劈了,尸体大大会教你做人_(:зゝ∠)_23333
第26章
会议室一瞬间再度陷入了静默。
薛一维耳朵后面缓缓淌下了一滴汗,在路铮的目光下他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子心悸。
好在大脑还在飞速地运转着,薛一维有些不甘示弱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路组长的结论还是太贸然了。首先不说管教授腹部的深蓝色纤维到底是不是那件冲锋衣留下的,说不定管教授死亡当天穿着的就是一件深蓝色衣服呢?就说这个眼镜——”
他越说越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铿锵有力了起来,还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自己就是个近视眼,有时候打盹犯困,忘记摘眼镜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种情况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断—管教授是意外睡着引燃沙发的,如果说他还有意识摘掉眼镜的话,那他就会有意识把烟头熄掉了。”
一直围观的咸鸿儒在一边慢慢点头,似乎对薛一维的推理很是认可。
屋里的天平又开始朝着“意外事故”倾斜。
忽然“哧啦—”一声响,路铮抬眼望去,竟然是唐邵源手肘架在桌子上往前倾身:“我认为我们组长的看法更有道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根据管斌教授的同事家人提供的信息,管教授的近视度数非常深,有两千多度。我也戴过将近两千度的镜片,非常沉,异物感很强烈。想要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带着陷入睡眠是很困难的。”
薛一维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唐法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那眼镜我看着最多也就两三百度,高度近视也不能做激光矫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我倒想问你请教请教眼科保健的问题。”
唐邵源往凳子后背上一靠,表情似笑非笑的:“我说的是’戴过’。薛工,没听说过ICL手术吗?”
薛一维不吭气了,其实他还真的没听过,只是学霸的自尊心让他不想承认。
眼看着会议室里的话题越跑越远,咸鸿儒咳嗽了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眼镜这个问题,我认为不足以作为决定性证据。”
听到这里,路铮身子一探,把两张照片推到了会议桌的正中间:“那这两样呢?”
“左边拍摄的是在管斌教授尸体的腋下发现的两片布料,火灾中的尸体由于腋下皮肤阻挡,温度比较低,所以部分衣着残片得以保留,从这两块残片上看,很明显,管斌教授当天穿的是红色条纹的服装,小薛所说的管教授死亡当天就穿着深蓝色衣服这一点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