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说到这里,韩蕾像是崩溃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都怨我!都怪我!我应该陪她一起回宿舍的!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情绪仿佛流水,从失控的阀门中喷涌而出,路铮赶紧上前安抚,过了好几分钟,韩蕾才勉强平复下了情绪。
路铮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在案件被破前,细节会对家属朋友有所保密,仅仅是知道挚友死于非命已经如此让韩蕾难以忍受了,要是被她得知了好友死前凄惨的遭遇,真不知道她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等到韩蕾的情绪稳定之后,路铮找出物证的照片,开始让韩蕾一件件辨认。
看到熟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韩蕾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是的,这些东西都是艺香的。”韩蕾流着泪辨认道:“没有少什么,她平时出门就一般带着这些——这本书是当时她考上师范后一直帮助她的老师送给她的,她可宝贝了;这支钢笔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我也没送过她什么好东西……”
送走了韩蕾之后,问询室里肉眼可见的有一些沉闷。
大家仿佛都被她痛失挚友的心情感染了,有点打不起精神来。
下一个来到市局的,是姜艺香的同事孔国安,
孔国安长了一幅清秀的面孔,个子也不矮,在这个城乡结合部地带走出去也算是挺有回头率的那种小帅哥一枚,就是头发颜色染的黄焦焦,看起来有点没气质。他在文远小学担任的是副科老师一职,是案发当天最后一个在校门口见到姜艺香的人。
“虽然说是副科老师,但是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孔国安有点无奈地耸耸肩膀:“我就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做,常识、体育、美术,这些课都是我教的。”
“孔老师很多才多艺啊。”黄英大队长点头客气道。
“哎,什么多才多艺。”孔国安似乎对这个形容词有些嗤之以鼻:“就是找不到别的工作了呗。好在这活儿还挺轻松的,反正这些学生也没指望他们能学点什么,随便糊弄一下就成。语文数学还装模作样听一听,不考试的副科教室里能坐着五个人就谢天谢地了。”
路铮微微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打了个折扣:“可以说一说你当天见到姜老师的场景吗?”
“姜艺香,嗬,让我想想。”孔国安一边说着,一边点着了一支烟,丝毫不顾屋里还有黄大队长这样的女士在场:“记不太清了,那天好像下午五点钟左右吧,我从学校外面回来,见到姜艺香骑着自行车往外走,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孔国安看起来平时和姜艺香并不是很熟悉,当时他也没有和姜艺香有过任何言语交流,因而也没法提供更多的线索了。
“在那之后,你做了些什么事?”
“我?你们怀疑我?”孔国安叼着烟,一脸震惊的神色:“搞笑呢!”
路铮和黄英几人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表情都有些无奈,路铮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不是怀疑你,这是例行提问,所有人我们都需要确认的。”
“那行吧。”孔国安听说所有人都有份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重新吐出一口烟雾:“还能干嘛,我去找小韩喽。”
小韩?难道说是韩蕾?路铮挑了下眉头继续听。
“我看她下午和姜艺香那个老女人吵架了,呼,这两个人平时黏糊在一起跟连体婴一样,好不容易有个分开时候,当然要去刷刷存在感了。”孔国安表情看起来还挺得意:“效果果然不错,她和我唠了十来分钟,我俩还一块儿在食堂吃了个饭,后来小韩身体又不舒服了,我就把她送回宿舍,然后就回自己屋咯。”
路铮几人听到这儿,全都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韩蕾在刚刚来市局做谈话的时候,可一点儿都没有听她提起两人下午有过口角的事情啊?
第62章
孔国安的说法让问询室的几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蕾和姜艺香两人平时关系怎么样?姜艺香在同事之间的关系又怎么样?可以说说吗?”黄英点了点手中的笔问道。
“姜艺香嘛,人缘不咋地吧。除了韩蕾,好像也没人和她要好。”孔国安咬了咬已经吸完的烟屁股,似乎有点意犹未尽:“姜艺香这个女人有点背,特较真,她自己较真就算了,还让人跟她一起,挺烦的,长得也不好看,我是不太乐意和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韩蕾和她那么腻乎,恨不得手拉手上厕所——不过平时姜艺香看起来跟韩蕾的老妈子似的,韩蕾不是身体不好嘛,姜艺香一天到晚又是给她打饭又是给她买药买水果,可能因为这个吧。”
说着说着孔国安就耸了耸肩膀:“这也不公平,要不是天天姜艺香跟个门神一样守在韩蕾边上,我也可以给她买饭买水果啊。”
搞半天这是追求者对闺蜜的天然敌意。
路铮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中,路铮他们几人分工合作把文远小学上到校长,下到各科目的老师全都询问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基本都一样:挺敬业,朋友不多,较真,没男朋友,也没有暧昧对象。
“如果说不是熟识的男性的话,会不会……是陌生人的无差别犯罪?”薛一维摸着下巴念叨。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联系过了曾经和姜艺香有过较多交往的大学师兄,此人早已在今年年初结婚,并且工作的地点也调到了宁海市,已经许久没有来过省城了。
“有可能。”咸鸿儒副大队长翻动着自己的工作笔记:“但是我们在附近的村子里进行走访的时候并没有村民或者居民表示有遇到过有裸露癖或者其他相关前科的可疑人员。”
“也没有听说谁有阳痿。”魏雄风立刻补充:“不过有这毛病也不会拿个大喇叭天天说,不为人知没有什么奇怪的。”
“继续调查吧。”黄英沉思一下后说:“下午我们去一趟姜艺香的学校,看一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现在先追踪性功能障碍这一条线索,调查一下周边的诊所和医院。”
众人点头应是,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纷纷离开了问询室。
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了正在研究尸检结果的唐邵源,和整理现场痕迹物证的路铮。
路铮手头的东西已经是做了一半的了,如今上手自然是整理得飞快,没过多久就全部弄完,将所有的痕迹物证登记完毕后,他直起身来,使劲儿伸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肩膀和脖子发出了一阵“咔哒咔哒”的危险声音。
“嘶……”
忽然的疼痛让路铮忍不住皱了皱眉。
唐邵源坐在一边看着尸检照片,两条长眉毛扭成一个死结,看着就很困惑,听到这声音耳朵动了动,放下手里的照片起身走了过来。
“嗯……~”
路铮的后脖颈再次享受到了专业级别的按摩,舒服得眯着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听到这个声音,唐邵源的手指微妙地停了下来。
“诶?”
正沉浸在按摩中无法自拔的路铮睁开眼睛,笑嘻嘻地仰起头来,从下至上瞅着唐邵源道:“好邵源,再帮哥摁两下呗?”
唐邵源看着路铮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只觉得这种死亡角度都显得他很好看,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伸手捧着路铮的脸缓缓低下头,在距离不过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路铮看着唐邵源专注的眼神和长长的睫毛,心跳一刹那空了一拍。
就在那一瞬间,只见唐邵源好像忽然清醒了似的,一张脸腾地涨得通红,整个人仿佛脚下装了弹簧瞬间跳开了一米远。
屋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路铮不知道怎么的,也觉得有点脸红耳热,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胸口。
咚咚咚咚的,声如擂鼓。
“咳,邵源你……”
“师兄……”
一片静默中,两人竟是默契无比地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师兄要说什么?”
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
“噗……”
这下是路铮笑了,两个眼睛笑得弯弯的,脸上还带着点红晕,唐邵源见状,竟稀里糊涂地也跟着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屋里尴尬紧绷的气氛立刻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好吧,这次确定了,你先说,什么事?”路铮笑完了还没忘记刚刚的对话。
“没什么。”唐邵源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照片:“师兄以后要多注意劳逸结合,写字看书姿势不好的话,脖子很容易痛的——师兄刚刚想说什么?”
“我也没什么。”路铮见他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继续刚才的话题,问起了工作:“刚才你在看尸检照片好像挺苦恼的样子,有什么新想法吗?”
话题又回到了工作上,唐邵源感觉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有些可惜,摇摇头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抛开道:“新的想法暂时没有,但是我还是想不通凶手是如何让姜老师窒息身亡的。”
“刚刚我还让市局的法医一起帮忙做了硅藻实验,姜老师也不是因为呛水溺亡,口鼻处也没有任何的按压伤痕。”
这的确是困扰他的最大问题,死亡方式无法确认的话,尸检报告都没办法写。
路铮伸手问他要照片:“人多力量大,我也来一起帮你想想看。”
照片是在案发现场拍摄的,魏雄风的手很稳当,光线不好的情况下也把照片拍的很清晰。路铮现在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姜艺香尸体正脸的特写,这张脸上黑乎乎的都是泥土,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五官来。
路铮眯着眼,拿出放大镜仔细地研究起了尸体脸颊的边缘。
当放大镜挪移到靠近尸体左边下颚骨的地方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顿住了。
不对,如果说凶手是为了羞辱女性,而将姜老师的面部弄脏的话,那姜老师脸上的泥土沾染方式应当是底下薄薄的一层,中间位置松散堆积的状态啊……
……毕竟不论是抓一把土抹上去,还是把人脸往泥土里按,人脸又不是平的,肯定会有一小部分沾到较少量的泥土的。
而现在,姜老师脸上的泥土分布未免也太均匀了一些吧?
想到这儿,路铮瞬间汗毛竖起,抓起放大镜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姜艺香的面部。
没错……太均匀了,简直就像是在敷面膜一样。
更加可疑的是在姜艺香额头附近,有部分泥土脱落的地方,边缘也极其清晰,好像一张陶土面具被从中间掰断了,露出了清楚的边缘线。
“他这人真是太狠了,怎么下得去手……”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上次在原宝市看守所中,虞海燕自杀后法医的评论:“……用水打湿卫生纸然后把自己口鼻捂住闷死了……”
路铮的手忽然抓住了唐邵源的手腕。
“天啊,邵源。”
他喃喃道。
“我想我猜出来凶手是如何让姜老师窒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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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市局刑侦技术实验室。
魏雄风几人搬着小板凳坐在实验台边上看路铮戴着手套往一个机器上糊泥巴。
“师兄,结果出来了。”唐邵源在一边捏着一个秒表掐着时间,眼睛时刻关注着电脑的屏幕:“这种土样混上水之后对空气的阻隔性不输于一般的厚布料。”
“换句话说,姜艺香完全有可能因为被加水的湿泥糊住面部而窒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