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鹅
江彦不知道程以宽刚刚为什么那么问,而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又似乎答不上来。
他有些懊恼,在关键的时刻自己总是掉链子的。
他现在脑子里的对话,只有俩人第一次说的那两句。
那是初中省里的竞赛成绩出来后,学校里炸了锅,初三级部的程以宽拿了全市第一,全省第五;而他同班的马淳则是全省一百七。初二年纪虽然弱了点,只有江彦入围了省前一百名,但对于一个本市都排不上名的小学校来说,也相当惊喜了。
领导们对此很重视,让他们三人在周一担任旗手,并安排在升旗仪式结束后给他们颁发奖状。
江彦平时不太喜欢出头,那次却十分兴奋,周末自己把校服都洗了一遍,小白鞋也刷的干干净净,就盼着周一早点到来。
谁想天不遂人愿,那个周末连着两日阴天,等周一要上学了,他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没干。
江彦急得不行,拿吹风机在家里一遍遍的烘,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最后一咬牙,心想湿衣服别人也看不见,就这样了。
他穿着潮湿的衣服和鞋子赶去学校,那边学生已经开始集合。江彦慌忙老师办公室跑,想着去拿国旗。谁想就在办公区的拐角处,他往里冲,有一个人往外跑,俩人撞到了一块。
江彦个头小一些,被那人撞倒在地上往后擦出了一段,一抬头才发现撞他的人是程以宽。
程以宽显然也愣了,手里拿着国旗,捂着胳膊怔在原地看他。
按说江彦应该也愣那,等着对方过来拉他,或者先给他一个道歉。但他没有,他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跟小太监似的啪啪几下拍了拍校服,冲着程以宽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对不起!”江彦激动地大喊,“我不是故意的!”
程以宽被他吓地一愣,往后退了两步,才迟疑道:“没关系。”
声音清亮,像泉水叮咚,江彦站在那傻笑回味,又盯着程以宽看。
程以宽的睫毛闪了闪。他点点头,率先走开了。
一直等到升旗仪式结束,江彦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磕碎了,手掌和手肘都擦破很大一块,小腿外侧也有一处青紫。
但那是他跟程以宽认识的开始,所以未干的校服和鞋子,摔伤的胳膊和腿,以及那一天许许多多不美好的事情,都一下变成了让人开心而有意义的小确幸。
手背有些痒地难受,江彦收回思绪,抬起左手想要在扎针的地方挠一挠。
程以宽正好提着水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句:“别乱动。”
他把热水瓶和水杯都搁在一旁,过来垫起江彦输液的那只手,用指肚在针管旁边轻轻擦了擦。
江彦被他握住手指,感觉很不自在。
程以宽反倒蹙眉训他:“你万一鼓了针还得麻烦护士过来,没见护士肚子都那么大了吗。”说完又问,“这样有没有好点?”
江彦赶紧“嗯”了一声。
程以宽把他的手放下,又抬头看了看:“输这个容易胳膊痒,我给你调慢点,你慢慢适应。”
“别了,这个速度还要四个小时呢,再慢了护士都没法下班了。”江彦道,“我也不是特别痒,实在受不了你再给我调好了。”
他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刚开始只顾着难受了,这会儿渐渐缓过来,才觉出干躺着真难熬。别说四个小时,四十分钟都别扭。
程以宽果真没再动,转身去给他倒了半杯热水。
江彦诧异:“哪来的暖水瓶啊,刚刚我都没注意到。”
程以宽看他一眼:“从外面买的。”
他把水杯放床旁的桌子上,从自己怀里掏出手机,给江彦看:“暖瓶和水杯我都给你记账了,你签个字,回去还我。”
江彦看他开玩笑,也跟着轻松了一点,转开脸笑道:“不给了,赖账。”
“你试试看能不能赖得掉。”程以宽说完,又把手机塞他左手里,“江赖赖。”
江彦低头看见,瞥了下嘴,心想这人还真是执着。他把手机拿起来,琢磨着程以宽要的签名是怎么签,手机上又没法手写,他一只手也弄不来。
程以宽又把玻璃瓶塞他手底下,道:“给你玩的。”
江彦“啊”了一声。
“你不是没带手机吗,玩我的。”程以宽指了指手机,“上面有微信和几个小游戏,其他的你可以自己下,我手机不限流量的。”
江彦“哦”了一声,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程以宽显然不是跟他商量的意思,这会儿江彦还犹豫,他已经从桌上拿起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毕竟四个小时呢,干躺着也真的会憋疯。江彦在内心斗争片刻,决定先看一小会儿。他不好意思动通讯工具,怕看到别人隐私,翻了半天,好歹找了个综艺节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时间过的顿时快了起来。两期节目过去,吊瓶也打完一半了。
期间找护士这活儿都是程以宽干的,江彦一看节目就入迷,里面没什么好笑的梗他也觉得乐。
一直等到第三瓶,他才忍不住看了看胳膊。
程以宽转过脸看他,帮他轻轻擦了擦手背和胳膊。江彦没吱声,这次胳膊不是痒了,而是疼,他以前都不知道输液还会疼的,这次便想着忍一忍。
又过了会儿,节目也看不下去了,江彦悄悄动了下手背缓解不适,眼睛直盯着输液袋子看。
程以宽这次彻底把报纸放下,问他:“是不是疼?”
江彦转着眼珠子看他,犹豫着“嗯”了一声。
程以宽给他调慢了一点,又把手心放他胳膊上给他轻轻搓了搓。江彦立刻感觉好多了,只是未等说话,就见程以宽把椅子往床头挪了挪,随后他整个人靠过来,把手放在了江彦的右手下。
十指相扣。
江彦霍然抬头,像是被人闷头一棍敲在身上,大脑一片空白。程以宽却只抬头看控制器,似乎这样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江彦觉得自己这次没法不多想了,虽然男孩子之间经常开些大尺度的玩笑,但十指相扣这事儿一般人做不出来,尤其是这么平静的场景下。
他的脸颊发烫,满脑子都是“什么情况?”
程以宽是直男啊!他要结婚了!握我手干嘛?
“学长,”江彦又惊又疑地往里缩手,讪笑道,“麻烦你还是帮我拿玻璃瓶吧。”
“那个不方便,来回换水太浪费了。”程以宽微微皱眉,回头看他一眼,反倒是惊讶,“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刚刚没训你吧?”
江彦又疑惑了。
“没有。”江彦被他的坦然给镇住了,想了想,好像是自己反应过激?
大概是自作多情了吧……
他心虚地哈哈了两声,赶紧低头看手机。综艺节目已经看腻味了,微信他也不敢用,想了想,下了个微博下来。
私信和@又冒了很多,江彦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了那个初恋的ID。
他们分手时微博就双向取关了,江彦在那之后就被老余拉去了现在的公司,很少画习作,所以登微博的频率也是低了很多,有时候一两个月才会看一次。
初恋的名字没有改,还是“最爱鸟哥的狗子”。那一条@他的微博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的了,是在阿拉斯加拍的几张照片,对方告诉江彦他要进北极圈了。
江彦刚跟他认识的时候,画过一张极光的图,初恋一直说有机会带他去看。江彦以为那是随口开的玩笑,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成行了。
那条微博寥寥几句,除了说自己要进北极圈便再没有别的描述。江彦点进他的主页,才看到他不久前已经安全返回了,不仅顺利拍到了极光,而且也刚好躲开了那边的地震。
对方的置顶就是“追光”过程的长微博,写着他带的工具,同行的伙伴,一路上的见闻。写到在阿拉斯加短暂停留的几天,以及他思念的江彦。
他称江彦为Y先生,并在里面很温柔地写到:“跟Y先生分手后,我一度很痛苦,我很喜欢他、崇拜他、想要保护他、也深爱着他。追他的过程远比追极光要难,当然,也更美好……其实最后分手,主要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遗憾。
我当时总想着去改变他,因为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和事业规划,却忘了我们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应该更温柔的和他商议,给他展现另一种的可能性,而不是去强迫,去贬低,甚至攻击他的现状。我对此感到羞耻和亏欠。
现在我独自来到北极,很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
其实得不到也没关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了。
我愿他幸福。”
江彦一句句看下去,忽然就想起以前俩人互相关照鼓励的那段日子。对方是个很成熟的人,所见所闻也比他多,江彦一个人偶尔低落郁闷,对方会整晚的陪他打电话。
虽然现在缘分已尽,但江彦仍止不住情绪有些波动。只是对方已经有了新男友,他当时没有及时回复,现在也不适合突然出现。
一直到输完液,江彦的情绪都没缓过来。
程以宽疑惑地看了他好几次,一直等俩人沉默着到了江彦楼底下,他才忍不住开口。
“江彦,”程以宽客气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江彦转过脸点了点头。
程以宽忽然笑了下:“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点头,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我又不值钱。”江彦这才跟着笑笑,问他:“学长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给我当伴郎?”程以宽问。
江彦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反正也要给张远帆当,应该没什么难度,于是点了点头。
“可以,”江彦说,“需要我做什么吗?我之前没当过。”
“是有一些流程要走,等我跟王嫣确定好后再告诉你。不过需要提前定礼服。”程以宽问,“明天周日,你有没有安排?”
江彦摇头。
程以宽松了口气:“那我明天来接你。”
江彦应下,下车回家,才走出几步,就听后面人又喊:“江彦!”
江彦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去看。
程以宽道:“路上慢点啊。”
“……”江彦懵了一下,“哦,好的。”
他转身再走,还没两步又听后面喊:“哎!”
江彦:“???”
他又回头看,就见程以宽偏着身子,从副驾这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学长?”江彦只得往回走了两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程以宽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都送你回来了,你也不问问我要不要上去喝口水啊?”
江彦“啊”了一声,想顺着说,又觉得不太合适。现在都黑天了,程以宽已经陪了他一下午,现在还上去喝水……
水有什么好喝的?
“我明天请你吃饭吧。”江彦道,“好好谢谢你。今天太麻烦你了。”
“我不。”程以宽却突然拒绝,干脆自己倒好车,跳了下去,“我就想上去喝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捉虫。
这一章铺垫比较多,么么哒一下
☆、 第 9 章
江彦家里平时不来人,他自己过得也挺凑合,所以这会儿房间里虽然算不上很脏乱,但也没整洁到哪里去。
他开门后赶紧把鞋柜前的几双鞋子往里踢了踢,又跑去沙发把平时扔那儿的外套裤子还有洗完没收的内裤一股脑儿的抱起来,丢进卧室,随后关上了卧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