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九暖阳
陈靖东看着虚掩着的办公室房门,嘴边还残存着笑意,忍不住就摸了摸脸颊。
真他妈那么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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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想让你哥答应个什么条件?”陈靖东喝了一杯冰啤酒,表情轻松惬意。
“吃饭吃饭,吃完饭说。”方坤也不看他,一叠声的催促:“反正一来你能做得到,二来不犯法。”
吃过饭洗碗的时候,方坤就倚在门框上,默不作声的看着男人。看的陈靖东心里直打鼓,一径发毛。这小子——
“哥,你对,对早恋怎么看?”方坤开口了:“行不行?”
“啥?”陈靖东手下一滑,差点把碗给打了:“你早都给我扣帽子了,这个问题我还有发言权吗哈哈。”
“你说说看。”方坤固执的问:“要是我早恋,你反对吗?”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七上八下的。陈靖东索性关了水龙头,双手撑在台池边上,扭头看着少年。
“我反对有用吗?方坤你,在学校处对象了?”
少年摸摸耳朵,含混的一带而过:“外班有人给我写情书……你就回答我问题好了。”
明明知道是个坑,陈靖东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外交辞令可以妥帖完美的回答:“对你而言,如果不影响学习,不让老师逮着,别犯原则性错误,我觉得,行吧。”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简直跟两盏一千瓦日光灯一样:“不影响学习,而且成绩更好。老师永远不可能知道,原则性错误……啥意思?”
那些涉及到隐秘的东西实在难以启齿,陈靖东脑子乱七八糟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是,你还未成年,不能谈个小女朋友就做那种事。万一措施不当怀孕了……”
“你胡说什么啊!”方坤的脸腾的秒红,两只手无处安放的傻样:“简直!根本不可能!”
胡乱摆摆手,陈靖东跟着脸上火辣辣的,重新打开水龙头洗碗:“行了你去玩吧,你要真早恋了,没那些问题我就不管你。”
小孩不吭声了,可是也没走。
不过几步的距离,那种紧绷的氛围,连哗哗的水声都冲不散。
就那么几个碗碟杯子,陈靖东再怎么仔细也洗完了。
“干嘛啊这是?”男人犯嫌的伸手弹了少年一脸水珠:“让开,要不要一块打会儿游戏?”
擦身而过的瞬间,方坤从背后死死抱住了陈靖东的腰,单薄的身体挨着,那股止不住的颤抖根本无法忽略:“哥,我喜欢你。”
陈靖东觉得自己不会喘气了。
腰上的手臂勒着,整个胸膛都要真空了。脑子也不转了,空白的无以为继。
“哥,”灼热的呼吸隔着单薄的T恤打在后背,烙铁样的灼烫:“哥你答应我的,一个条件,我喜欢你……”
少年的语无伦次带着破釜沉舟:“不影响学习,不让老师知道,不会,不会怀孕……”
“方坤,”陈靖东终于找回了舌头,想掰开少年的手臂,整个人却像是被点了麻筋,酸软无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少年加大了音量,带着微不可查的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流很恶心?竟然是个,是个同性恋?!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我也没办法。我忍不住,简直要憋死了。我讨厌别人喜欢你,讨厌你相亲,讨厌你拿我当小孩看。”
“方坤你冷静点。”说着冷静的人自己脑子都成了一锅粥,并不比小孩好多少。即使多少早有预料,可是真到了这个节骨眼,陈靖东发现自己依然处理不好自己的贪念和理智的平衡:“首先我没觉得你恶心,别用那种字眼说自己。其实我也喜欢你,就跟你大叔叔陈奶奶他们一样,真心实意把你当成我们家的一员……”
“我不要!”方坤抖的更厉害了:“你根本就不是我长辈!不是!我不要你跟喜欢月亮一样的喜欢我,我、我、我想跟你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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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残酷远比舞台上更戏剧化,更令人猝不及防。
两个人的毕业之旅被临时出的状况彻底打乱,甚至连那点刚刚表白的小情意都顾不上了。
方坤的爷爷去世了。
老爷子年纪不大,刚刚六十出头,身板还算硬朗,甚至在养老院里还能帮衬着做点事情,照顾一下那些行动不便七老八十的老人。
出事前两天,因为天气热,院子里很多老人吃饭都没胃口,是以方爷爷夹杂在这些状况中,胃口差头晕也就显得没那么值得注意。养老院里的护士给量了量血压,发了几支藿香正气水,就没当回事。
“老方血压高,犯迷糊,前几天还跟我说他半边脸发麻,不知道是不是要犯什么病。”一个跟方爷爷相熟的老头摇着头直叹气:“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就那么突然的,什么征兆都没有,端着盘子突然就倒地上了,身体直抽抽,真吓人呐。”
陈靖东拍了拍身边眼睛哭成了核桃样的方坤,沉声问:“救护车什么时候到的?”
老头四下里看了看,长长叹口气:“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是被淘汰的,家里人嫌弃才送这里来。好端端的谁愿意来?这么偏僻,真有点事儿,救护车过来都得好长时间。老方犯了病,这边小护士倒是打电话很及时,可是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当时看着老方那样,估计就抢救不过来了。”
现实的残忍血淋淋的剖析在眼前,方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眼泪成了串的从脸颊上滑下,把衣襟都打湿了。
“没事,乖。”陈靖东揉了揉方坤的脑袋:“去安慰安慰你奶奶,我来跟院方交涉你爷爷的事情。”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往房间内走去。
方奶奶已经哭晕好几次了,醒过来就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老头子命苦之类的话,令人心酸。
看着小孩走了,那老头眼中带了点狡狯,声音压得不能更低的跟陈靖东说了个消息:“刚才老方的孙子在我没说。年轻人,我这还知道些更有价值的消息,你想听吗?”
所有表面上的环节完美无缺,人命在淡漠的凉薄中轻如草芥。
陈靖东沉默的听完了所谓的“内幕”和“建议”,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皮夹点钱。
老头伸手接过钱直接揣进裤袋,再三叮嘱:“这些事情你可不能供出我。供出我也不会承认。小伙子,这件事你就逮着跟院方闹,他们一准顶不住会给钱私了。我跟你说,到时候要个十万八万的,比起你给我这三千块——”
“行了别说了!”陈靖东声音不见加大,可是周身陡然而起的戾气把老头吓一跳,立刻乖乖闭嘴。
打发走了老头,陈靖东走到方奶奶房间外。隔着门窗看着小孩故作老成的安慰着老太太,可是他自己单薄的身体都在止不住的抖着,眼里的泪水一圈圈的……
看不下去了。心里闷闷的疼。陈靖东转身,到楼梯口那里抽烟,理顺一下思路。
如果那个老头没说谎,事情的整个原委脉络很清晰。方爷爷脑溢血去世,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在于养老院的疏忽和怠慢。
大概半个月前,方爷爷就出现了一些脑溢血的先兆症状,口角轻微歪斜,流口水。因为方爷爷一直有高血压,但凡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该明白这是什么病症的预兆并提前做好预防救治工作。可是。
这家养老院是个私人老板开的,地点偏僻,价格便宜。收留的大多是些家里状况不太好的老人,聘请的护理也不是什么医学专业毕业的科班工作人员,都是附近农村赋闲的男男女女,粗枝大叶没什么责任心。若是普通的做饭打扫卫生洗洗涮涮倒是没太大问题,涉及到疾病和常年卧床的病患护理,这些人的方法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
方爷爷不是第一例出状况的,可是方爷爷是最严重且最突发的事例,以死亡的惨烈结局为这家养老院签下了注脚。
方爷爷突然摔倒,没人敢碰。有人去叫了护理员,护理员拖沓着将近十分钟才出现,紧接着,这个护理员惊慌失措,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在家休假的护理部主任,而不是120急救中心。
护理部主任不在现场,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轻描淡写的说他知道了,马上会安排,然后挂了电话。
时隔半小时,护理部主任的外甥,在村子里开小诊所的某个青年带着药箱开车到了养老院,看到方爷爷的状况才意识到自己救治不了赚不到这个钱,不情不愿的打了120。
自此,黄金抢救时间已经彻底被这群人耽误了将近一小时,救护车到的时候,方爷爷瞳孔都要散了。
陈靖东捏着烟的手微微抖着,低低骂了一句,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
“春生,我,陈靖东。问你个事儿,养老院资质审查及投诉这块儿,是不是归你们民政局管?”
第四十三章
事情的先后发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冥冥中自有因果。
方爷爷的去世,陈靖东一个电话打给他高中同学帮着查一下,结果发现,这家养老院根本就是没有资质的,属于村子里睁只眼闭只眼的黑户!
早两年有老人子女投诉,大冬天的,老人大小便失禁弄一身,养老院护理人员嫌脏,愣是拖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才处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那个子女拿了钱又得了院方的所谓承诺,也就不再追究了。
这次陈靖东投诉,民政部门一层层问下来,养老院的小老板慌了手脚,找到陈靖东和方坤要故技重施的塞钱,结果被方坤一脚踹肚子上直接跪了。不是陈靖东拦着,方坤那小孩疯了似的指不定能把人打成什么样。
养老院被查封,一群冷漠的子女接到通知后怨声载道,矛头直指陈靖东,甚至有人说他多管闲事!
方奶奶被暂时接回了方丽家里,方伟得了消息也急匆匆赶来了A市,唉声叹气的料理老父亲的后事。
整个暑假的七月份就在兵荒马乱的丧事中溜过。
方坤跟方伟前后跑着打理爷爷的身后事,大热的天气,小孩的下巴都瘦尖了,看的陈靖东心疼不已。
方伟在A市前后待了一个礼拜,老爷子前脚火化入了土,当天下午他就回了R市。
没问自家妈接下来怎么办,也没问方坤。从他这一个礼拜不停接电话的字里行间不难推断出,这个男人被他自己那点生意给折腾的焦头烂额,而且状况有点不妙。
短短七天,方伟方坤父子两个相顾漠然,就跟大街上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一样。令人唏嘘。
七月底,方丽家里爆发了多米诺第二环——
方丽老公死活不同意方奶奶住在家里,给方丽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离婚,要么把方奶奶新找一家养老院送过去。
方坤接到电话简直要急疯了,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本身还是个需要仰仗别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孩子。
陈靖东看不得小孩那副样子,跟方丽谈过之后,大包大揽的帮方奶奶找了家正规养老院安置了进去。养老院在市区,边上就是市立医院,院里配置的护理人员有一半都是科班护理专业毕业的,住宿环境等硬件设备没话说,餐饮方面也有专门的营养师制定菜谱。可以说,除了价格贵,这家养老院简直没有任何毛病。
事情妥善安置好了,方坤整个人都跟大病了一场差不多。从里到外,那点少年心性一点点消耗殆尽,神态间带了些同龄人没有的东西。那些事情即使有陈靖东护着他,还是以令人无奈的方式,逼着他成长逼着他担当逼着他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