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嫌疑犯
顾钧也看了这段采访,他看了三遍,第一遍和正常人一样,开着声音看着画面;第二遍他将声音给关闭了,只看被采访者的表情;第三遍他闭上眼睛就听声音。
一无所获。
这位老领导所有的表情和情绪都把握的极准,就像他在大会堂中做过的无数次工作报告一样,该激昂处激昂,该沉稳处沉稳。
是因为过去的太久了吗?久到至亲的意外离世都成了件公事?还是刻意隐藏真相太久了,已麻木了?
顾钧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联想到了林泽,想到了林泽谈及父母时那种要将他自己逼得快要崩溃的隐忍和伤痛,突然很想听听林泽的声音,想要知道这两天他回去后还好吗?
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顾钧瞧了眼办公室里比往日安静努力许多的同事,起身走出,溜达到楼梯间转角,肩膀斜靠着墙点上一支烟,他得整明白自己究竟想干嘛?这些年他压根就没再动过什么念头,他已不相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什么能帮助人分泌多巴胺的情感,他没这多巴胺也活得挺自在带劲的。
他真的可以对着粉红纸币上的毛爷爷发誓,他就是想帮林泽查清当年的车祸真相!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偏了?明明自己开始对这个林泽还存着质疑,就差把他当作头号嫌疑犯了,可如今这家伙总是时不时地就从脑子里蹦出来是几个意思?
艹!难道自己还没死心?!
打小不相信家庭,刚成年又被骗了把已准备把自己归为独身主义者的顾钧特郁闷地发现自己似乎、可能、恐怕又要栽进去了,特么的,这个林泽有什么好?还是自己真是同情心泛滥了?!
廖远的电话是在顾钧准备抽第三支烟的时候打进来的,还没整明白的顾钧看着这个陌生却又已经记住的号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仅接听了还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晚餐邀约。
对面在他答应后明显从小心询问变化到雀跃的过程,顾钧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虽然听清楚了对面的情绪变化,可自己却更迷惑了,这算啥?
廖远放下电话就坐不住了,他是真没想到顾钧会答应他的邀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廖远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衣着品味没问题,可颜色略暗沉了,而且今天进过解剖室,身上可能会沾染上福尔马林的味道,顾钧不喜欢这味道。
“学长,我今天有事要早点走,”廖远看了眼手表,然后冲着坐在对面的郑斌请假,“报告我晚上再发给你,成么?”
郑斌正在努力敲字,头都没抬,开恩似地挥了一下左手,然后手又落回到了键盘上,“去吧、去吧,报告明天给我都行。”
“那谢谢学长了。”廖远将手提塞入电脑包拿上车钥匙,起身离开。
等脚步声消失了,郑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小子不是约了顾钧吗?怎么猴急的就跟要去见女朋友似的?”
蓝庭轩,云城最像模像样的粤菜馆,因为离正宗还有点距离,只能说像。
就因为这份像,蓝庭轩的平均消费水准要高出云城本地菜馆一大截,所以环境就相对安静私密些,不得不说钱这玩意到哪都能成为门槛,廖远现在不缺钱,其实放在当年他家也算是殷实家庭,只是那时钱是父母赚的,不是他廖远的。
如今的他虽离富豪还远了点,但让他拿出一笔钱在京城购置一两套地理位置及面积都不错的房产也不算难事,他在美国这些年也算是小有积累了。
人有了自己的经济能力后,莫名的自信心就会跟着长,然后当年的某些遗憾也就会不断放大,总觉得如今的自己是可以挽回弥补的,已经变强大的自己怎么能容忍这样的遗憾存留着?
顾钧,对于廖远而言,就是这种遗憾。
他始终觉得之所以有这样的遗憾,就是因为当初顾家太强势了,而他廖远无力抗衡,如今虽然还是强弱有分,但他廖远已不再惧怕了,他已不是那个事事都需要靠父母的孩子了,更不是那个觉得离开学校天就要塌了的书生了。
他是天生的。
知识分子家庭有这点好,够冷静也够理智,即使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有些与众不同时,先想到的不是慌张地寻求外界帮助,而是自己先悄悄地寻找答案。
廖远是在他十五岁正在读初二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嗯,当时他确实觉得只是个问题,一帮半大的熊孩子躲在一起看A片,同伴都笑他发育太晚或者就是反射弧太长,可他真觉得那些片子不好看,没感觉。
初中,花季。
小姑娘都抽条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小男孩则是一半对一半,一半继续熊着狗嫌猫躲的,一半则有了少年该有的青涩和成长。
廖远属于后者,加上从小家庭的熏陶,他的气质让他的少年感中带上了几分书香清冷,这点很能吸引少女的注意,他收到过许多情书,有手写的也有电子版的,手写的估计都是对自己的字比较有自信的。
依旧无感,哪怕这些情书中有班花和校花的,廖远也只是觉得无聊,因为文采都不如他。
或许自己真是反射弧长吧……直到高一军训时,廖远才猛然意识到他的‘问题’似乎不是发育晚或者是反射弧长,而是喜欢的方向不对!
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小班长转悠,小班长只比这些高中新生大五岁,麦色的肌肤、修长匀称的身材和线条流畅的肌肉,这个负责他们班军训的小班长很快就成了女生和男生共同倾慕向往的对象。
只是廖远的向往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其他男生是羡慕小班长健美的身材,而廖远则是感觉到了内心的冲动和欲望,他看着汗水从小班长英挺的脸庞上流淌而下时,他很渴望那些汗水是流淌在自己的身上,只用目光他都能感受到那些汗水的滚烫度,烧灼得他恨不能跳进一旁的水塘中,好浇灭自己内心那种令人羞耻的欲望。
学霸型的廖远并没有崩溃,他很冷静地将自己分析了一遍,而后给自己做了确诊,再然后他就开始学会了隐藏和克制,他倒不是排斥厌恶自己,而是他害怕让父母失望,毕竟他一直都是父母眼中的光荣和骄傲,而且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特别而成为众人眼中的‘小众’,放在以前估计就是异类,这个社会是进步了,但包容和文明度依旧是不够的。
怀着对小班长那种隐晦的类似于暗恋的情感,廖远填报了和军人关联的公安大学,结果一进校门就看到了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顾钧!
顾钧和小班长长得并不像,但他们身上都有种舍我其谁的张扬骄傲!这是一直都循规蹈矩的廖远缺少却渴望的,初入大学校门自我感觉已经能够独立的廖远,有了想要靠近这个人的想法。
他做到了,可他又主动放弃了……
顾钧走进小包厢时,廖远面前的一杯菊花茶已经凉了,餐桌上放着用于勾选的菜单还是空白的,上面躺着一支削得不讲究的铅笔,笔尖既短且粗钝。
落座,顾钧也不客套,取过菜单和笔,刷刷刷地勾了几个点心和菜后,就推给了廖远,“我只点了自己的,你点你的。”
廖远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先扫了眼已点好的,他记忆中顾钧最喜欢的干炒牛河和叉烧肠粉都被圈上了,心中不由得小小地雀跃了下,忙在菜单上也勾选了几道他们曾经一起吃过的菜品。
两人也不说话,就看着服务员不断地将点心和菜端上来,粤菜精致量小,一客点心撑死了四个,两个大男人点上六七个点心和三四个菜很正常,点心基本都是现成的,上起来很快,廖远不想说两句就被打断,而顾钧更是不会主动去问廖远找他的目的。
直到东西上得差不多了,服务生略奇怪地看了眼这两个沉默的客人后,走出包厢将门带上,包厢里一下子安静得有些失真。
作者有话要说: 神助攻出现了......
☆、Chapter 051
51.有人欢喜有人就悲催了
桌上放着一张支票, 金额一百五十万, 按当时的汇率折算差不多也有十七八万美金了, 全额奖学金没这么高,这里面应该算上利息了。
顾钧很是不解地看着廖远, 这人脑子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对不起, 顾钧, 当年我还做错了一件事,我一直不敢说, 但又无法忍受自己继续隐瞒下去, 我、我当年接受过顾家的资助……”
“资助?”顾钧乐了, 轻挑了下眉看着努力斟酌用词的廖远, “我怎么不知道顾家还有资助贫困生的善举?”
“……”廖远微微涨红了脸,“这、这也不全是资助……”
“行了, 别费劲了, ”顾钧抬手打断了这艰难的说辞,“廖远, 这钱你要还我不拦着,也没立场拦着,只是你应该还给顾谦,而不是我, 你也不怕我收下了转身就给用了, 然后你还是欠着顾家的?”
“我、我不欠顾家的,”廖远忽然有些激动,“我、我只是欠你顾钧的。”
“欠我?欠我什么?”顾钧说着淡定地夹起一块豉油蒸排骨塞入口中, “我可没借钱给你。”
“顾钧,请别这样,当年我们都太年轻了……”
“廖远,打住,”顾钧皱了皱眉头将口中的骨头吐在骨碟中,“你不会今天约我来这里还是要谈过去的事吧?我以为那些早翻篇了……”
“不,我从未忘记过你,顾钧,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请你再信任我一次。”廖远的脸微微涨红着,他也是豁出去了,这大概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
顾钧微微愣怔了下,廖远眼中的恳切是真实的,瞬间的恍惚,眼前这双眼睛和当年那双温和、包容甚至是有些纵容的眼睛重叠了。
一双盈满细碎光芒却又茫然失焦的眼睛亦是一闪而过。
顾钧蓦地失笑了,笑得很轻很浅也很短促,可廖远却感到了一阵心慌,这笑容他抓不住。
“廖远,当年我们真的相爱过吗?”顾钧扫了眼廖远面前的空茶杯,主动端起茶壶往里续了点茶水,“你刚才有句话是对的,当年我们都太年轻了,那个时候我们更多的是互相索取……”
“不、不是这样的,顾钧,你听我……”
“廖远,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顾钧平静地看着激动的廖远,廖远张了张嘴,而后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
顾钧再次看了看那张支票,廖远的手指在桌面上尴尬地蜷缩了下,支票上的一连串的零就跟一张张嘲笑他的嘴巴似的。
“廖远,就在来之前我还琢磨过当年我们究竟算什么?这些年我不否认我恨过你,这种情绪很强烈,强烈到我以为我当年应该是非常爱你的,否则为什么会这么怨恨?我甚至为了这份我自认为的爱情和所谓的背叛感去故意和整个家庭作对,也带着类似自虐的情绪折腾自己,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你欠我些什么……呵呵,确实是年轻不懂事啊……”
“顾钧,对不起……”
“不,没什么对不起的,”顾钧阻止了廖远的道歉,“当年的我们虽然年轻,但也都是成年人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承认我当年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真心想付出感情的人,因为你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而不是一个多余的累赘,所以现在回头再去看,我对你的感情也没那么纯粹,你的出现恰好填补了我的空虚,其实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我们估计也走不远,最终估计也是像许多人那样无疾而终,只是分开的太突然也太戏剧化了,所以我们都心存不甘,然后用幼稚的方式自我折磨着。廖远,我们应该很难再做朋友了,但还是同事和同学,这样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