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不过一分钟,我便觉得后背有些难受,改天得再去找按摩的小姐姐给我敲几下。我脑中急速运转,想着该怎么把这桩事给掀过去。
结果,事情没掀过去,我又僵硬了。
三十岁的老男人原来真的有无法应付的场面。
他亲我了。
他出其不意地亲我了!
他特别迅速,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直接就这样亲了下来!
被亲的第一秒,我当然是懵的。
十年了啊,十年了!
我这短暂的一生,只亲过一个人,也只被一个人亲过。
熟悉又陌生,甚至他的嘴中竟然还有淡淡桃子味。
他还是那么喜欢吃水果糖?
且他这次的吻,没有等待,没有照顾,是完完全全的迎面而上。我最初很懵,他的舌头一撬,我便老老实实张嘴了。反应过来时,我赶紧伸手去推他,甩头更想挣脱开。
他欺身向我,将我压到椅子上,我的两只脚乱窜想踢他。
我也的确踢到了他,他离开我,低头阴森森看我,威胁我:“再乱动,再绑。”
我再懵,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又埋头来亲我,我的手依然推搡他,他不管不顾,我咬他的舌头。咬出了血,嘴中已有铁锈味,他依然不肯退出。
我其实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过了十年,被他亲一亲,我还是能立刻晕乎。
但这个时候我不能,我不能被他发现任何不该被他发现的事。
趁他换气时,我的双脚一蹬,踢翻车前的一个小摆件。小摆件往地上落,恰好砸在他的背上。我再用力伸手去拧他的手臂,他也想来反抓我的手臂,我尽管被亲着,却大叫:“疼!”
这样一叫,他咬到了我的舌头。
好么,我是真的“疼”了。
我这个人真的不太能吃苦,舌头被咬到,是这样疼,我“嘶”了声,他吓得放开我。我赶紧要溜,他几乎要把我压在我这边的窗户玻璃上了。既然要逃,我便往他的那个方向逃,我打开车锁,甚至已快要够到车门。
他却回身,将我在压到方向盘上,我的腿却还横在副驾那边的座椅上,身姿更诡异!
我再也不能动。
他回头,皱眉瞪我。
“你瞪什么瞪!”
“张嘴。”
“我不张!你是个变态!”
“张嘴。”
“我不——”
他捏住我的下巴,掰开我的嘴,低头看我的舌头,眉头越皱越紧,还教训我:“叫你别乱动。”
我:???
你发神经,我还得陪着你发?
我扭动着,他拍我肩膀:“别动!”
他凶我!
我伸手想去抓个什么来打他,手乱按,却按到了一个按键。按下键的瞬间,车内忽然响起一段歌声。
歌声出现的瞬间,我的手顿住了,顿在按键上。
很显然,他也立刻顿住。
那首歌是《風の記憶》。
是熊木杏里的歌,没有遇到楚珩前,我便很喜欢她。
从我高中起,这么多年,每当我心情不好,抑或烦躁时,我总要听熊木杏里。
楚珩知道的。
是我告诉他的。
他那晚没有回家,开始他是想回家的,但是我觉得他根本不想回家,是不得不“想回家”。
他觉得我还小,根本不忍心对我做其他的事,他说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们就做。
那晚亲成那样,他都没做更多的事。
我躺在床上,他陪我聊天,说好等我睡着后才走。
我根本不舍得他走,也不困,一直拉着他说话。
他告诉我:“以后不能再逃课,世界千变万化,什么都能失去,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但是你学到的知识,将会一辈子跟随你,真真切切成为你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和我生气也好,和自己生气也罢,都不能逃课。”
我当时很乖,点头:“我知道啦。”
他刚笑,我又问:“那你也会变吗?”
“有些会变,有些不会。”
“比如呢?”
他坐在床边,听到这个问题,再笑,并弯腰向我靠近,手肘撑在床上,温柔看我,对我说:“我对你的心不会变。”
我当时觉得好幸福,傻笑,却还要问一句:“但是人心不是最为善变吗?人心可是月亮那善变的脸呀。”
“但,这是我对你的心。不是其他的人心。”
其实没有任何正确逻辑的话,我却又继续傻笑。
我笑着再用手捂住眼睛,说:“有一点点肉麻。”
他不好意思地赞同:“好像是。”
我再张开手指,照例是从指缝中看他:“但是我有一点点喜欢哎。”
他再笑。
我又叫他:“学长。”
“嗯?”
“我的也不会变。”
没有明说,但他听懂了。
随后他便笑得比我还要傻。
他被我留了下来,以“我想睡前醒来都能看到他”的理由。
他洗了澡,穿了我的一件偏大的T恤,和我一起躺在我的床上。
我们俩都睡不着,我起来放歌听。当时听的是CD机,家里设备都是从前还有钱时买的,音响效果奇佳。放的便是熊木杏里《風の中の行進》这张专辑。我跳下床打开机器,边换CD边说:“这是我去年暑假去日本时买的,我超喜欢她。”
熊木杏里的歌声太治愈太温和,楚珩偶尔听过,却没有我这样多的小情绪和烦恼,这样的歌不是他所熟悉的,也不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陪我听了一遍又一遍。
我摸到枕边手机,给他看:“蒂蒂不见了。”
明明是我还给他的。
“在我书包里。”他说着,也立刻起身,又去把奇奇和蒂蒂拿了过来。
我高兴了,立刻抢过来,并把他书包上的奇奇摘下来,挂到自己的手机上。再将蒂蒂挂到他的书包上,我说:“奇奇是哥哥,是大佬。蒂蒂是弟弟,是奇奇的跟班!”
很不讲理,也很无聊的话。
楚珩笑着靠在床头,垂下眼眸,完全不阻止,只是看我闹腾。
“以后就要这样!”
“好。”他点头。
“嘿嘿。”我把手机再放回枕边,又躺了下来。
他还是靠在床头,并未躺下。
我抬眼看他,再叫他:“学长。”
“嗯?”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这里还想再亲一下。”
他弯腰,低头亲我的鼻头。
亲好后,他没再起身,反而继续看我,仿佛问我是否满意了。
我点点眉心:“这里。”
他再亲我的眉心。
我侧脸:“这里要亲。”
他亲。
我再侧脸:“左边脸也要!”
他再亲。
“下巴也想被亲一下!”
他的脸下移,再“啾”一下我的下巴。
亲好后,他的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笑着问我:“好了吗?”
也是这时,正好放到《風の記憶》这首歌。
我躺着,他的视线与我直直相接。
“学长,你说风真的是有记忆的吗?它会记住今天的我,今天的你,今天的我们?如果风也不记得,多年之后,岂不是没有谁会知道曾有过这样一天?毕竟人类是那样健忘。”
“会记得。”
“风吗?”
“我。”他说,“我会记住今天的你,记住每一天的你。”
“哇,会记住永远吗?”
他低头,亲了我一口,再笑:“当然。”
第40章 四十
歌似是无形的手,掐住我与他的喉咙,更是按住了我与他的身体。
我们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哪怕一下。
我身子诡异地继续横躺在方向盘与他之间。
歌也并不长,连四分钟都没有。《風の記憶》放完后,我们俩依然如此。原来,歌掐住、按住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声音与行为。
就连这短暂的时光仿佛都被这首歌抛出了时间大门之外,我们俩流连在外。不知他是否想要回到十年后,我一点也不想回,就留在十年前吧。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十年后,无论我与他脸上到底长了几条皱纹,也无论我们到底戴上了什么面具。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这首歌,这十年里,我自己都没再听过。
我很敏感,容易寄情于各式相对静止的事物。例如我们热恋时候听过的歌、吃过的食物、看过的书与电影。这些,我是再不敢回过头去听去看去吃。一旦碰到,我会陷落很久,落到很深的地方,再不能爬上来。
更何况又是这样一首歌。
他可能也知道,在我面前再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尤其是《風の記憶》放完后,接下来的歌,大部分都是我从前喜欢听的。我喜欢听,成日和我在一起的他自然也跟着我听。我们谈恋爱的那一年多,是我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一年。
妈妈身体在好转,他的存在,弥补了我过去缺失的一切爱。
就像他说的,我几乎以为我的人生从此往后就会被蜜糖包裹。
我甚至很幼稚地跟他说过,蜜糖这么甜,我愿意被包裹进去做琥珀。
他笑着说这可不行,他说我是他的。
其实我当然知道不行,首先琥珀就不是糖做的,只不过看起来有同样视觉效果而已。
他却又说,好的琥珀能置放几百甚至几千万年。将来等我们俩都过世,可以请人将我们俩的骨灰用树脂包裹起来,再到林子里买一块好地埋起来,我们俩一起做流传经年的琥珀。
我再说,哇,那岂不是哪怕山崩地裂,我们也不会消失吗?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真的是山崩地裂的爱情了呀。
他抱着我直笑。
越来越多熟悉的歌声流出,他终于先动了。
他一手抱住我的膝盖,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腰,将我小心从方向盘那处移下来,再放到副驾座位上。原本他已经拿来,似乎又想绑我的绳子被他随手扔到一旁。我低头看了看,正好掉在我脚边。
绳子有点蔫,他的确不再装了,也不再威胁着说要绑我。
又或者,他也没有装,十年过去,人当然会变。
只是歌骗不了我们任何一个人,他说的话也未经时光更改。
我们俩的心,似乎都没变。
哪怕他变作了另一个人,对我,他应当没变。
我低着头,想到他说的关于“琥珀”的那句话,再听着这些歌,的确很不好受。
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低声道:“安全带系上。”
我没多问,动作有些僵硬地替自己系上。
他直接踩着油门将车开走,我还是没问他要去哪里。开出一段之后,他先说:“看过江水吗?”
我摇头。
这座小城就在长江边上,城市不大,过去一趟并不费事。我没去过,一是因为刚来那几年身体不太好,不能去太潮风太大的地方。二来,我这种性格的人,看到江水这种东西,也很容易发神经。
他看我一眼,看到我摇头了。
他再说:“我以为,你是因为江水,才来这座城市。”
我想了想,好像以前的确说过要一起去看看长江水的话。他还说我可爱,别人都要去湛蓝海边,卯足了劲地拍照,就我想去看浑浊江水。
我后来又是怎么回答他的?有点不记得了。
江边不远,很快,他的车边开到江边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