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我将书包拉好,没想着回去找,只是将书包抱在怀里看着车窗外的人流发呆。
时间到了,东西还回去了,也到了我们还债的时候。
妈妈不知道我做这样的工作,妈妈那时候病得已经不大能说话,总是在睡觉。
医生告诉我,其实我妈妈没救了。
他是好意,看我们没钱,索性告知实情。
可是我与妈妈相依为命,哪怕所有人都说她没救了,我也一定要救她啊。
趁着妈妈清醒的时候,我会告诉她我在书店打工。她眼中就会泛出眼泪,叫我“宝宝”,说“宝宝辛苦了”,再说“妈妈没用”,等等。
每每这时,我的眼睛也才会跟着酸。
真正没用的是我,如果我能早些发现这一切,早些带妈妈离开那样的生活,我们是否就不需要还这样的债?不需要受这样的苦?
第四天,从医院出来,我照例往那间会所走去。
尽管前一晚在那里受了所谓的“屈辱”,我甚至动过和妈妈一起死了算了的念头。看到妈妈哭着心疼我时,我知道,我只能继续走下去。
到会所,化妆,换上工作服。这间私人会所格外高档,就连工作服都是量身定制,衣服紧紧的,将我的腰掐得更细。
有漂亮同事从我身边走过,伸手摸我的腰,捂嘴笑道:“好腰~”
我虽不忿,也只能无奈接受镜子中的自己。
我关上柜门,出门准备去工作。
受林姨所托照顾我的人来找我,他其实只是这里的一个小头目,姓邓。
我已经知道人情世故,敛目叫他:“邓经理,您好。”
他很满意,带我到一间空房间,他坐下,我站着。
他满意道:“你适应得不错。”
似乎是夸奖,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上下打量我几眼,点了烟,吐了几口眼圈,才漫不经心地说:“你昨晚惹事了?”
我握紧拳头。
私人会所虽说高档,但是也有三六九等。
普通包间里有监控,我送酒,也就是楚珩他们在的包间里,并没有监控。
可是房中有其他同事,这样的事,瞒不过去的。
我低头,先认错:“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邓经理笑,似是觉得我好笑:“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我以后会……”我想说,我以后会听话,却还是说不出来。
邓经理又抽了几口烟,才又道:“你是我朋友托过来的,我不会为难你,这一点你放心。只是啊,我看你适应得不错,昨天的场子,你也见识到了。那些人啊,见遍美色,可是见了你也惊喜不已,你说你长得好不好?”
我长得像我妈妈,我妈妈靠美色赚钱,还是赚大钱。我妈妈本就不是空有美貌,气质更是一等一,更何况我是我妈用钱堆出来的。
我自然知道我生得如何。
可外貌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个附加的东西罢了。
但那是从前,如今,在这里,在所有人眼中,我能用的只有这张脸。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又是要劝我下水。
可与邓经理比起来,我还是嫩多了。
邓经理不仅没接着说,反而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他把信封放到桌上,抬头看我,笑道:“猜猜里头多少钱?”
我看着那个信封,很平,显然是只有一张卡。
我沉默不语,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
邓经理再笑:“里头是一张卡,十万。”
我都不禁看了他一眼,邓经理也看着我,继续道:“听说你昨天陪了个人?这是——”
我愤怒打断他的话:“我没有!”
邓经理轻松地笑:“傻孩子,等我说完。你归我管,房间事后我要去看的,你到底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吗?但是你知道你昨天陪的人是谁吗?”
我依然很气:“不知道!”
“那可是位大少爷啊。一晚,人家就给了十万,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所以这十万是楚珩给的?!
他什么意思?!
真把自己当成是我的恩客了?!
第13章 十三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我当真是要气到爆炸了。
但是在邓经理面前,我只能将拳头掐得更紧,尽力使自己更平静。
邓经理则是继续轻松道:“你什么也没做,人家给十万,要是真做了什么,你知道要多少吗?”
“不知道!”我大声。
邓经理再笑:“你家里急着用钱,我这是帮你啊,唉。”
我强撑着,对他道:“邓经理,林姨托您照顾我,我很感激。但是,我真的,只倒酒。”
邓经理从信封中拿出那张卡,在我眼前挥了挥:“钱不要了?这可是十万啊。”
是啊,十万啊,能给妈妈付半个多月的医疗费了。
可若真接了这个钱,我不仅是回不去了,反要彻底堕进黑暗中。
我没有再接话,而是转身离开房间。
关门前,我听到邓经理的嗤笑声。
我知道,他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假清高。
我也知道,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本应全都豁出去。
可妈妈将我养成这样,如果我真的堕落,即便出现奇迹,妈妈能活很久,那还有什么意义?这条路,总是越走越黑的,一旦走上去,再也没有回头路。
妈妈就是前车之鉴,最初,妈妈也只不过打工,以赚取艺术学院高昂的生活费罢了。
我能做的极致就是在路口徘徊,坚决不能走进去。
我还盼着有一天还能和妈妈重回光明。
硬气过后,照样是要工作。
从前是哪间客房要酒,我就按照排序去送。这天不知是怎么了,我回到取酒的地方,正等着单子,身边忽然围来好几位同事。
其实我在这里人缘很不好,从第一天起,他们看到我就翻白眼。原因和邓经理一样,觉得我假清高,也因为邓经理容忍我这份假清高而更厌恶我。
说白了,又有谁是真的愿意出卖身体的。也的确有些人是被邓经理等人诱骗着下了水,我自然招人恨。往常没人理,这会儿却全都看我,我自然很纳闷。
我抬头与他们对视,他们对我冷嘲热讽。
我听着他们的话,却越听越冷。
原来昨晚之后,我出名了。
人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只倒酒不陪酒的我。
来这里买醉胡闹的,多的是有钱公子哥。无所事事,就喜欢找乐子。听闻有个挺倔也挺好看的我,这晚就来了很多人,指名道姓要看我。他们还说,甚至有人打赌,看谁能第一个睡了我。
他们越说越气,有钱的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平常就够他们抢了。
这会儿,为了看热闹,大半的客人也不点人陪酒陪唱陪着玩了,而是都到二楼的大厅里去,一起开始赌,给出的筹码一个比一个大。先开始有人出十万,他们嫉妒又阴阳怪气地说:“这会儿,怕是都出到一百来万了。”
我看似平静,心里又凉,又震惊,还有更多的无名悲哀。
到这里之后,果然,人,就不再是人了。
二楼的人越聚越多,很快,会所的负责人找来了我这里。
我只倒酒,就是个小喽啰,没有什么“艺名”。这几天还算相安无事,也不出名,根本没人在意我叫什么。负责人找来后,甚至不知道怎么叫我。我被人围在中间,负责人高高大大,一进来就看到我了。
他竟然对我笑得很客气,他大概四十多的年纪,笑得客气地仿佛我是他亲儿子。他走到我面前,低头对我轻声道:“乖孩子,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的手其实已经有些抖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却又往前一步,更亲热地说:“走吧,跟我下去吧,楼下哥哥们都等着你呢。”
这话令我毛骨悚然,什么哥哥不哥哥的。
我再往后退了几步,可背后是吧台,退无可退。我背靠吧台,不仅是手抖,就连腿都开始抖。
真的很怕。
装得再镇定,过去十八年,我何曾遇到这样的场面。
过去十八年,我就是我妈妈用钱堆出来的玻璃般透明易碎偏又高高在上的小王子。
我吓得都不敢动了,他伸手过来拉我,我立即躲开。
他笑着依然来拉我,我又躲开。
他脸上的笑没了,第三次来拽我。前头两次明显是他放过我,这次不容我躲开,他直接拽住我的手腕。我当然反抗,可哪里反抗得过他。他拽着我就往外走,我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吧台,大声道:“邓经理说我只倒酒的!!”
“傻孩子,倒酒有什么意思啊?”他笑着说,“跟我走。”
我拼命摇头:“我只倒酒!邓经理说的!我要见邓经理!”
他手上一用力,将我拖出所有人围成的那个圈里,我的指甲直接划过吧台。当时我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当时也真的很没本事,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很无能地被他拉着往二楼一点点靠近。
要进电梯时,我趁他放松警惕,使劲松开他的手腕,回身就往邓经理的办公室跑。身后一群看热闹的同事纷纷让开,我眼看着就要冲到邓经理的办公室,身后那只手又伸了过来,狠狠将我拉过去。
他一手卡着我的脖子,将我抵到墙上,满脸凶神恶煞,伸手就要甩我耳光。
我条件反射地闭眼,没能等到巴掌落下来。
我迷茫睁眼,他的手掌就在我脸旁,狞笑着说:“等等还要见各位少爷,我先放过你。今晚你把人陪好了,这巴掌就算了。你要陪不好,哼!”
最后一声“哼”笑,哪怕是边上那群看热闹的老手同事们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更何况是我,我腿彻底软了。
我连路都走不了,就要往下瘫,他原本要拖着我走。可能是想到下头那些人还等着我,不好把我弄得太狼狈,他直接指了两个个子高的同事,一起抬着我进了电梯。
到二楼后,同事们放下我,我的腿软也好了很多。
我靠在电梯墙壁,低着头,不说话。
他亲手给我整理弄乱的衣服,这会儿再度言笑晏晏,夸赞道:“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不和那些有钱少爷们待一块儿,多浪费啊,是吧孩子?”
我抬头看他,机械道:“邓经理说我只倒酒的。”
他嗤笑一声,先一步走出电梯,对两位同事道:“三分钟后将他带进来,我先去说一声。”
“是。”同事们应下。
他走后,两位同事立即耷下脸,回身看我,嘲讽道:“还不陪酒,只倒酒?你做梦呢!”
再道:“邓经理?姓邓的算个什么东西!刚刚那位才是正经的经理呢!”
时间到了,他们俩将我拖出电梯。
再也没了地方可逃,也的确被威胁到,我很麻木,也很空白地,被拉进了二楼的大堂。
里头全是欢声笑语,还有人在跟着音乐拿着麦克风唱歌,十分热闹。我在外头,还能听到有人高喊“一百万”什么的,那一瞬间,我诡异地想到从前看的一个明代话本,里面花魁的初夜就是这样被卖出去的。
我更是诡异地想,我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这时也才明白林姨当初坚决不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到了这里,不仅不再是人,就连对自己的掌控权都失去了。
此时,我只是一个赌注。
我是长得不错,但再美的美人又能美到哪里去?
所谓的祸水红颜只不过是历史上一些男人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把所有错归结到女人身上罢了。可我当时的作态,正好合了这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少爷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