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会变成一只鬼了。
这只鬼一直在思念一个人,可他不能回去看那个人,他甚至不能多想一点那个人。他只能遥遥望着那个人所在的东方,缩在角落里,一天又一天地数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艰难度过。他困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时间久了,他总也见不到他。他思念成疾,他死了。他变成一只鬼,成日飘荡在我四周。
有一天,他思念的那个人,终于出现。
哪怕是梦,他都未曾敢梦到过的出现。
他拼尽全力,打败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他不想做什么。
他只是想,亲一下他思念的人。他也只是想,喝一点点他思念之人的血。
但是,一只鬼,又怎能碰生人的血呢。
一碰,那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身上的鬼,这样对我说。
是啊,那又如何呢?我也对自己这样说。
高高在上的天神大人可有为我带来过什么?没有,我过得连只鬼也不如,鬼都比我勇敢。
我伸手环绕楚珩的脖颈,翻身跪坐。血的味道,唤醒的不仅仅是我身上的那只鬼,楚珩身上的有些东西也被唤醒。
他搂住我的腰,直将我往他怀里拢。
我顺势贴过去,双腿移至他的腿上,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往下滑,扶着我岔开腿坐在他身上。我埋头吸他的血,那只鬼还不知自己快要死了,吸了这样多的血,鬼好兴奋。
我也兴奋,我往楚珩贴得更近,从他身上坐起,双腿依然在他身体两侧,却是跪到车座之上。我跪坐起来,身体拔高,我捧住他的脸,一遍遍吸吮他的嘴唇。
鬼说:你亲亲他啊,你亲亲他,你别总咬他。他会疼。
是啊,会疼,我不想让他疼。
我茫然停下动作,不过瞬息,楚珩已经贴来,撬开我的牙关,亲我吻我。
鬼兴奋地尖叫。
我被他叫得脸红,真的有这样兴奋吗?
可是,真的是这样兴奋。亲吻间,有血的味道,有糖果的味道,有巧克力的味道,更多的是楚珩的味道。我喉中一声哽咽,又似叹息,再度盘住他。我兴奋得整个人仿佛将要发光,我暗暗问那只鬼:你怕吗?
鬼理也不理我,继续叫嚣:脱他的衣服!脱他的衣服!你快脱啊!
我迟疑着,亲吻间,被楚珩抢夺主动权。
鬼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我厌烦至极,环住楚珩脖颈的手忽然下移,我去扯他的领带。
楚珩一顿,抬眸看我。
我闭眼,用力抽出他的领带,随手往后扔,领带被我扔到车前,顺着落到方向盘上。
鬼笑,为我叫好:你继续啊!
继续……吗?
我的手试探着往他领口的扣子移过去,楚珩离开我的唇瓣,问我:“你要做什么?”
鬼尖叫:脱你的衣服啊!
我本还心虚,立刻也坦荡荡地挺起胸膛,我学那只鬼,恶狠狠道:“我脱你的衣服!怎么了!”
楚珩说:“这地方……唔。”
我扑过去,咬住他的嘴唇,手上迅速去解他衬衫的扣子。十年不曾做过的动作,有些生疏,我的手却还是顺顺利利地一路迅速滑下,扣子全部被我解开。我在心中,和那只鬼一起“哈哈”肆意大笑。
被我给脱了!
脱了衬衫还不够,我再去抽他的裤腰带。
楚珩拉住我的手,气息也有些不稳,他移开自己的脸,侧脸看我,说道:“前面全是灯。你还得回去看病。”
我不管!
我不管啊!
哪怕下一秒我就要死了,我也不管!
鬼已经不说话了,我屏蔽了他。
我现在想做的,是我心中真正所想,与鬼,与神,皆无关系。
我在他身上扭着,要抽他的裤腰带,他不让我抽,还想把我按回去,边说:“回去再说。”
我不要回去再说!
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我的勇气,只有这一刻。我能给予自己的自私,也只有这一份。
我着急又伤心地看他,像吃不到糖的孩童。他的心情忽然变好,他对我笑,仰头看我:“回去不行吗,几个小时都不能等?”
不能等,我点头。
“不行,得回去看病——”
我靠到他耳边,轻声说:“可是,学长,我爱你啊。”
我说完,趴在他的耳畔,不动,不再说话。
车内无声,楚珩僵住。很快,他松开按住我的手,一只手去拧车钥匙,另一只手去扶方向盘。他迅速将车往后倒,开进一片阴影中,他再掉头,火速将车子隐进附近的一片林子中。
我满意了。
我得意笑着亲他的耳垂。
他将车停下,手回来,没再按住我的手,而是再用手掌拢住我的腰。他避开我的嘴,再抬头看我:“继续脱。”
十年没被人碰过,贵妇护肤品应当也没白用,我自觉皮肤如同当年。
他的衣服没怎么脱,我被他给扒光了。我不停让他多亲亲我的身体,这样的话,哪怕下一秒我就死,最起码身上有他留下的痕迹。
与他并于一体的时候,那只烦人还想叫嚣的鬼也被我彻底按了回去,谁也不能打扰我,无论是人还是鬼,统统给我滚。
这一刻,只能有我,和我的他。
黏腻的汗水间,我的喘息根本无法停止,最后我瘫在他身上,他往后靠在车座,双手紧紧揽住我的腰。我的脸埋进他的肩窝,他侧头看我,看一回,亲一回我,亲我的额角,亲我的鬓边,亲我的眉毛,亲我的耳廓,亲所有他能亲到的地方。
他一直在亲,我一直闭着眼,动也没动。我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他伸手过来帮我整理头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安静难能可贵,我们的珍惜都是那样一致。
车里是我和他共同的味道。
他整理我的头发,我听到他手腕上手表秒针转动的声音,时间从来不曾等过我。
天是不是快要亮了?
那只鬼,要回家了。
高高在上,令人生厌,却又令人惧怕的天神大人,马上就会手拿闪闪发光的神器往我冲来。
而他呢,我下巴微扬,抬起眼眸看他。
他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他见我抬头,低头来亲我,我闭眼。
他本来也不需要知道什么。
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皮上,好舒服,舒服得让人想睡觉,舒服得令人再也不想走。
可是天快要亮了。
我伸手去摸索着找东西,他问:“找什么?”
“水。”
他从我身后拿来一瓶水,要帮我打开,我抢到手中,摸了摸,是那瓶,瓶盖早已拧开过。我再给他:“打开。”
他的双手穿过我的腰,在我身后打开那瓶水。
他仰头喝水,我看他,他竟然自己喝了。他又低头看我,眼含笑意,往我靠来,将水渡进我的口中,并终于笑道:“你是怕我光惦记着自己喝?”
我不得不吞下那口水,反手抢来水,仰头也是一大口,随后攀着他爬坐起来,将我口中的水喂给他。他似是玩上了瘾,还要效仿,我再也没将瓶子给他,我给他灌了半瓶水。
他没笑,声音却自己在笑:“够多了。”
是啊,半瓶了,够了。
我点头,不再强逼着他喝水。他拿走水瓶,放到他的身后,抱住我,轻声说道:“天快亮了。”
“嗯。”我双眼微合,不敢看窗外。
从前害怕天黑,如今害怕天亮。
“看完日出,天一亮,我们就回去。到家,刚好能吃早饭。”
“嗯。”
“吃完早饭,我们去医院。”
“好。”
“看医生怎么说,好好治疗。这里的事,我来帮你料理。”
“嗯。”我试图往他靠得更近,可已无法更近。我不能真的将自己化进他的身子当中。尽管徒劳,我依旧不停往他怀里钻。
他摸着我的鬓角,喃喃道:“后头有毯子,等等你去睡觉,到家了,我叫你。”
“嗯。”
“安思风。”
“嗯?”
“我只是叫一下你的名字,我有些害怕。”他自嘲地笑,“我害怕我叫了,没人应答。”
“我,在啊。”我的声音有些抖。
“你爱我吗。”他问。
我点头。
“那你告诉我。”
我睁眼,看着眼前他的怀抱,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学长,我爱你。”
他闭眼,低头吻我的额头。
我看他,又说一遍:“我爱你。”
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拥抱彼此。秒针在走,分针与时针都在走。
我知道,药效快到了。那是我常吃的安眠药,对于我这种常年吃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药性。但对于楚珩这样几乎从不吃的人而言,药性很快,很重。
我的手缓慢抚摸他,我轻声问他:“你困吗?”
他点点下巴:“有一点。”
“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他似乎真的困了,声音中有隐约的困意,绵绵的,好像在撒娇。他好可爱,他问我:“睡醒了,你在吗?”
“在啊。”
“你骗我呢。”
“不会。”
“我不敢睡。”
我拍着他的手背:“你睡,我一直在的。”
他喃喃说着话,并不想睡,到底敌不过药性。他就这样抱着我,渐渐睡着,下巴卡在我的肩窝里。
我仿若浑然未觉,依然抱着他,看着车内一角。
时针它们依然在走,我已能听到林中鸟叫声,天是真的快要亮了。
我艰难移开自己的身子,跪在车座旁,肩膀垂落,低头看楚珩的睡颜。
我低头虔诚亲他的眉心。
我伸手去后座将毛毯拖来,盖在他的身上,盖得严严实实。
我再亲他的嘴唇。
我动了动僵硬而又疼痛的身体,捡起我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我的手掌穿过衬衫衣袖,张开五指。我看手指上的戒指,钻石也睡着了,没有光源,也没有光。始终摘不掉,那就戴着走吧。我的右手,握紧我的左手。
我看车前方,除了树就是树。天还没亮,看不到破晓的瞬间。
我也并不想看到,我讨厌天亮的那一刻。
我喜欢的光明,只有一个人能够给我。
我回身,再看睡着的楚珩。
睡着的他,没有任何伪装,他依然是十一年前那个夏日,踩着零碎阳光,高大、平和而又俊朗,走进我心中的楚珩学长。
我探身,拉出他的左手,在他与我一样的戒指表面,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
再见了,我的楚珩学长。
将他的手放回毯子之下,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我开门下车。
林子里,是零碎的月光。
我的双腿有些打颤,我没有带手机,无法让金哥来接我,也不能让他来接我。
我这次是要彻底逃了。
我扶着树木,穿过树林,打算到马路边找车,口袋里还有几张纸币。
这里车很多,通往高速。我随便找一辆车,带我走,不拘带我去哪里,只要能带我走。
他会睡好几个小时,时间足够了。
我浑身难受,呼吸间有些困难。我拼命吸取黎明前林中的湿润空气,却不顶用。我不得不停下,我靠在树上,抬头看已开始泛白的天空。
让我多坚持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我再深呼吸,重新扶着树木往林子外走,却连步子都难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