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霄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坦然，毕竟他今年都已经37岁了，虽然不到功成名就的地步，但也算是事业有成了。
　　所以说起过去潦倒的岁月，也稍微从容了一些。
　　“十几年前，我是很讨厌提起我的过去的，所幸那会儿也没人感兴趣。”沈霄说，“就像小吴跟你说过的那样，基本只要给钱，打手的事情我没少干，我仔细想了想，那会儿我也不能去赚什么钱，所以也只能干干这样的事情。”
　　“他其实说得没错，我不算是个好人。”沈霄一直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起码不会像他那样，因为没钱，就去干欺负人的事情。
　　虽然他是没有直接欺负人，但是收钱办事，也算是差不多了。
　　“……沈老师突然说这个，是想说什么呢？”黎若森问。
　　“我只是觉得，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不够了解我。”沈霄说。
　　“我现在知道了。”黎若森看着沈霄，“但我还是喜欢你。”他一直不明白沈霄的顾虑，如果说他是单纯考虑性别，那黎若森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就沈霄的表现来看，其实他也不是很注重性别这件事。
　　反而在意一些其他的事情。
　　“你是觉得你比我大很多？”黎若森想了一会儿，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差了十岁。”沈霄说。“我上高中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当然，这是个借口，毕竟如果按照这么算的话，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别谈恋爱了。
　　沈霄只是觉得，黎若森还是见过的人太少了，自己在他青春期，猛地一下，出现在了他平稳无波甚至有些压抑的生活里。
　　时间长了，当做精神寄托，也是很正常的。
　　黎若森不管是样貌还是家室，都是无可挑剔，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身体状况。沈霄觉得，黎若森如果就这么喜欢上一个中年男人。
　　那还是他吃亏了。
　　“沈老师。”黎若森轻声说，“如果你那会儿不点出来多好啊，现在我还能只是当个你的影迷，你也不用困扰这些事情。”
　　其实沈霄当时直接点出来，也有让黎若森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黎若森居然这么执着。
　　“你看，如果当时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说，现在我依然只是崇拜你的影迷，你不会觉得不自在，我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你演技没那么好。”沈霄说，他吃了一口已经快冷掉的馄饨。因为黎若森的演技没那么好，所以他能清楚看见黎若森眼底的喜欢。
　　也就是因为看见了，才不想耽误他。
　　黎若森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直到吃完，他才在沈霄面前拨通了电话，让吴涛来接自己。
　　沈霄明白，黎若森现在应该是生气了。
　　哎。沈霄想，自己这算是什么呢？他是真的不讨厌黎若森，甚至现在看他因为自己的话生气，还想哄哄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沈霄也发现了，黎若森虽然性格十分温和好相处，但是偶尔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沈霄觉得这种小脾气还挺可爱的。
　　就比如现在，他肯定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和态度生气了，但是又不会对你发火，只会默默得生闷气。
　　像什么呢？
　　就像小动物一样，喜欢不喜欢都表现得很直观。
　　“吴涛来接你，我也比较放心。”沈霄说。当然，这句话还是有些故意的成分的，说白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再老实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而沈霄也不属于老实人那类。

　　第 39 章

　　39
　　老头买完烟回来之后，就看见了坐在桌子旁的沈霄，面前是两碗已经吃完的馄饨。
　　“走了？”老头不在意地问，“没人来？”
　　“走了，没人来。”沈霄知道老头的意思，他问黎若森是不是走了，问这里有没有别的客人来。
　　除了吴涛自然是没有别人来。
　　沈霄和老头的关系自然是谈不上亲近的，只是在他家吃过几次馄饨而已，这会儿看着老头忙碌的背影，一时间也不想回去休息，便问道，“出去买烟那么久？”
　　“还回家了一趟。”老头说，他弯着腰在做事，“想着也没什么生意，也没什么钱，干脆回家了一趟。”他说话是有些口音的，不过沈霄能够听懂。
　　沈霄点点头，他突然也想抽烟，于是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然后发现没有带打火机。问老头借了一下火。
　　“没有打火机。”老头说，“火柴在那边。”他指了下里面的那张桌子，“自己拿。”
　　沈霄站起来，走过去拿火柴。五毛钱一盒的火柴，还是沈霄记忆里的样子，沈霄拿了一根，摩擦点燃了之后，给自己点烟。
　　然后他回头看着老头，发现他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其实他也不知道老头叫什么，好像是姓杨，也可能是别的。他走过去坐在桌子旁，老头自顾自地吃面。
　　是一碗青菜面。
　　“刚刚跟你一起的，是演员？”老头咬着面，含糊不清地问。
　　“不是。”沈霄说，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和一个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的陌生老头说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是陌生人，反而更容易坦诚一些，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说多一些也无妨。
　　但沈霄不行，他是个公众人物，所以他也就是沉默地坐在这里，偶尔和老头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这里什么时候拆迁？”沈霄问。
　　“下个月。”老头说。
　　“不开了？”
　　“不开了。”老头说，“本来就是给孩子凑学费才做的摊子，也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或许也是因为很久没人跟他说话，他对沈霄说了起来，“现在他在外地成家立业了，我们也许会过去。”
　　沈霄点点头，他抽了一口烟，突然想起刚刚吴涛来的时候，对方看着他，眼底是浓浓的戒备。
　　沈霄也觉得好笑，戒备什么呢？
　　他要是真那么坏，现在早就对黎若森甜言蜜语了。想到黎若森，沈霄又叹了口气，对方走的时候，虽然还有些生气，但对他还是有礼貌得道别了。
　　也没说什么明天在片场见面的客套话。
　　明天不准备来了吗？沈霄叼着烟想，老头或许是觉得无聊，打开了墙上挂着的电视。
　　上面在放一部电影。
　　正是很多年前，沈霄演的哪一部。
　　“换个台吧。”沈霄说，电影还没有放到他出场的地方，但是沈霄知道，快了。
　　“只能看一个台。”老头说，他也没在意沈霄的话，只是低头吃面，偶尔抬头看一眼。
　　直到看见了沈霄饰演的林三出场。
　　剃着平头的林三一脸戾气。
　　老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沈霄，“这是你吧。”
　　沈霄嗯了声。
　　“大明星。”老头嘀咕了下，“没想到我这里也有明星来吃。”
　　沈霄觉得奇怪，老头难道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演员了吗？“您不是知道吗？”他问。
　　“原来我以为你只演过一部电影。”老头振振有词地说，“看来你演了不止一部。”他说着也没在意，继续低头吃面，直到一碗青菜面吃完，他把馄饨碗和自己的碗叠在一起，收拾走了，然后对沈霄说，“我要关门了。”
　　沈霄看了下手表，才七点。
　　他站了起来，对老头说了声再见，然后慢慢走着。
　　他走路的速度不快，也许是为了消食，也许是在思考事情。然后他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黎若森。
　　吴涛不在。
　　黎若森独自一人在路口。
　　沈霄看着他，“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没跟你说。”黎若森道。
　　“吴涛呢？”
　　“在公园等我。”黎若森说。他坐在轮椅上，看着沈霄慢慢走了过来。
　　“你想说什么？”沈霄走过来问。
　　“看到电影那年我十七岁。”黎若森说，他穿着单薄的大衣，脖子上有一条围巾，看上去脆弱又漂亮。
　　“那会儿我知道，我喜欢林三。”黎若森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他低垂着眼睛，没有看向沈霄。
　　“今年我二十七岁。”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沈霄，“我知道我喜欢你。”
　　沈霄看着他，“我不值得你喜欢。”他走到黎若森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我带你去找吴涛。”
　　“没有不值得，只有不喜欢。”黎若森淡淡地说，他任由沈霄推着自己，然后掏出手机，“沈老师不必麻烦了，吴涛一会儿就会过来。”
　　沈霄停下了脚步
　　“这段时间也算是给沈老师添麻烦了。”他转头对沈霄说，“您有事可以先去忙。”
　　沈霄明白，这已经是黎若森拒绝的意思了。
　　他说了句你小心些，就离开了那个巷子。然后站在一个角落里，直到看见吴涛来了，沈霄才离开。
　　吴涛看见黎若森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四周是破败低矮的老式建筑。黎若森正好坐在路灯下，破败的环境和穿着体面坐在轮椅上的黎若森，画面和谐又怪异。
　　“还得麻烦你来接我。”黎若森注意到了吴涛。抬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少爷。”吴涛走过去，“照顾您是我的工作。”
　　黎若森只是笑着，他询问吴涛，“你刚刚对我说，大哥已经到家了？”
　　吴涛点点头，“刚刚先生通知我，他已经到家了。”他思考了下，还是把剩下的半句话说了出来，“顺便问了下少爷在剧组还适应吗。”
　　黎若森不意外吴涛的汇报，他只是思考，距离黎铮英离开才几天，他为什么突然回去了？
　　他还记得黎铮英之前说，这次外出办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会把他的大半衣服都带来剧组的。
　　但现在，前后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怎么他就把事情办完了？
　　黎若森心底冒出了很多念头，“大哥让我回去了吗？”
　　“先生没说。”吴涛道。
　　没说不等于没想，黎若森想到。因为知道黎铮英回来了，他才决定把自己从没有说出口的心意，对沈霄说清楚。
　　他总怕自己这次不说，下次就没机会说了。
　　其实能对沈霄说出自己的心意，对他来说，也算是了却了半个心愿了。
　　毕竟在他的设想里，从来没有认识沈霄这个选项。
　　现在能认识沈霄，能对他表明心迹，已经是他没有想过的事情了。
　　吴涛推着他往外面走去，酒店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一旁。
　　黎若森坐在轮椅上，两旁昏暗不明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以前在黎家的时候，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那会儿他觉得是黎铮英把自己禁锢在了黎家。
　　但是离开了黎家之后，他却突然觉得，什么地方都一样，只不过笼子是大是小罢了。
　　关上笼子的是黎铮英吗？
　　黎若森看着自己的腿。
　　一直是他自己。
　　“少爷您小心些。”吴涛说着，把黎若森抱起来，让他坐在后座。然后收拾好一切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累了，上车之后，黎若森就闭目养神。
　　吴涛从后视镜里看着黎若森。
　　是他的错觉吗？吴涛想，他感觉黎若森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又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