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沈霄说。
　　黎若森坐在座位上，他看着窗外黎家的那栋老宅，“今天不是说，去你家的吗？”
　　“我明天早上应该要去李导家里。”沈霄说，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黎若森，“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黎若森说，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他不想再在这个气氛里待下去，他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沈霄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他猜测，应该跟李导的那部电影有关。
　　他打了个电话，自然有黎家的佣人前来接他，带着轮椅和雨伞。
　　吴涛站在前面，他打开车门，把黎若森放到了轮椅上，然后撑着伞，和沈霄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黎若森往那栋老宅里走去。
　　黎若森回头，发现沈霄的车停在路边，他虽然看不清楚车内，但他知道，沈霄一直在看着自己。
　　“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吴涛推着轮椅问，旁边自然有人替他们撑着伞——主要是替黎若森撑着伞。
　　“我有些累了。”黎若森说，他坐在轮椅上，“以后我能自己走路了。”他对吴涛说，即便现在还有些不方便，但也不是非轮椅不可了。
　　“知道了，少爷。”吴涛说，他推着轮椅，这会儿雨突然下大了，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黎若森的膝盖上，“担心着凉。”
　　黎若森看着雨伞外的那个世界，陡然间，他突然发现，可能从一开始，他和沈霄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身边总有几个人在温柔地照看着他，或许是因为花朵美丽，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们承受不起花朵毁坏的惩罚。
　　而沈霄呢，他就是路边的野草，在瓢泼的大雨里，也能够野蛮生长。

　　第 73 章

　　73
　　回到家中之后，钟叔立即端来了一碗炖好的甜汤，“刚刚做好的，喝点暖暖身子。”
　　黎若森这会儿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这是他很习惯待着的地方，柔软又安全，家里的恒温系统让室温永远处于一个最适宜的温度里，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甜汤，稍微搅动了几下，喝了几口之后，就放到了一边。
　　黎铮英和黎若宇都不在这个家里，他靠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他想沈霄应该是有些不高兴了，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他暂时还想不明白。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能感觉到有人走过来给他披了个毯子，应该是钟叔，然后四周人都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有人走了过来，摸了下他的头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没睡着。”黎若森睁开眼，“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黎铮英说，他在黎若森身边的那个沙发上坐下，看了眼放在桌子上还没有收下去的甜汤，“今天怎么回来了？”
　　“有些困了。”黎若森避开了视线。
　　黎铮英没有说话，他靠在沙发上，依旧是一副紧绷的模样，“我这几天在想一件事。”他看着甜汤说，“是不是该给你另外找一个住处。”他看黎若森似乎想说些什么，于是伸出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你一定是在苦恼什么事情，但是又不方便与我们说……”他停顿了一下，“这其实是我的错。”
　　他对黎若森说，“我一直刻意忽视这件事，你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交际圈，生活的范围只有这栋老宅……”所以遇到了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问题，也没有办法去沟通。
　　“沈霄对你说的？”黎若森问，他相信大哥不会突然说起这些，应该是沈霄说了些什么让他知道。
　　黎铮英没有否认，“他确实提醒了我一个，我之前一直忽略的东西。”
　　“什么？”黎若森问，其实心底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他发现自己好像天生缺少了一部分对于感情的认知，他不知道友情是什么，他的生命力没有存在过这种东西，没有接触过太多的外界社会，缺少人际交往的常识。
　　但是他聪明，会学习，所以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懂得人际交往的大概技能——或许沈霄也曾经以为，他是懂得什么是感情的。
　　然而他不懂，他喜欢沈霄，这是件很本能的东西，连动物也明白这种吸引力，然而更多的呢？他其实不太明白，到底该如何去处理感情。
　　……黎若森靠在沙发上，他对黎铮英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没人知道黎若森去了哪里，或许黎铮英是知道的，因为他是安排一切事情的人，但是他不愿意去说。
　　沈霄觉得很突然，他觉得黎若森好像不太明白自己一直没有答应李导的原因，所以当天，他把黎若森送回了黎家，想要先冷静一下。事后他对黎铮英说，黎若森其实并不太懂感情这种东西。
　　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他都不是很懂。
　　黎铮英难得没有挂断他的电话，“他为什么要懂呢？”黎铮英反问沈霄，“这么多年，他不懂，依旧活下来了，也并没有不开心。”
　　“懂了之后呢？明白亲人的离别，朋友的背叛，还有恋人的离开？”黎铮英在电话里问沈霄，“刚刚吴涛跟我说，你把黎若森送回黎家了。”
　　“你还以为自己是十六岁的男孩？”黎铮英的声音很是轻蔑，他从头到尾都看不上沈霄，即便后来缓和了一下关系，他对沈霄的感情，一向是充满敌意的。
　　“你看，你什么都不懂，就想把若森拉出他熟悉的世界，然后又没有丝毫的耐心，你希望他能自己明白，自己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黎铮英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并不十分贴切，“你以为自己究竟是谁？沈霄。”
　　“其实我不喜欢你，一直都不喜欢。”黎铮英说，“只不过因为若森，我一直忍着你，但是你的那个主意不错，要给若森适当的距离，让他去接触社会，你瞧，他就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才会看上你。”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沈霄盯着手机，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跟黎铮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他希望黎若森能够独立生活，接触社会，和其他人一样。
　　而黎铮英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黎若森根本没必要跟其他人一样，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生活。
　　他不喜欢沈霄一直试图把黎若森拉出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沈霄再次肯定了一个事实，他跟黎铮英确实没办法和平相处。
　　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李导，说明自己确实没办法出国拍摄。
　　电话那头，李导似乎不太意外，只是询问，他有没有时间，他们需要当面谈一谈。
　　首映活动结束之后，李导并没有立刻回到家里，而是选择了在附近的酒店下榻，离沈霄居住的地方不是很远。
　　于是沈霄和李导约定了一个时间之后，就出门了。
　　到达酒店之后，沈霄发现李导的夫人并不在，套房里只有李导一个人，“她遇到了自己一个旧时，去对方家里住去了。”李导大概说了下，就让沈霄进来，然后指着沙发，让他随便坐。
　　沈霄和李导也是认识很多年的关系，所以并不拘束，他喝了一下李导从小型吧台给自己倒的酒，然后说，“我的来意，想来您也是知道了。”
　　“知道，也不意外。”李导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自从他年纪大，身体不太好之后，其实已经很少喝酒了，这会儿也是趁着夫人不在，才能偷偷喝上一杯，他对沈霄说，“你可不能告密。”
　　“您少喝点，我是不会告密的。”沈霄对着李导，举了下酒杯。
　　“其实电影，最开始我脑袋里出现的人就是你。”李导喝了一口酒，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后说，“不过当你第一次说自己还要考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应该是没指望了。”他摩挲着手中加了冰的酒杯，雾气在杯壁上很快就凝结成了水珠，“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地方，剧本，班底……不谦虚地说，还有我，这个阵容出来，无数人都想上这部戏，但是你说你要考虑，我想一定是什么让你犹豫了。”
　　“很快你也见到他了。”沈霄说。
　　“是。”李导看着沈霄，“你不是冲动的人。”
　　“我从来都不是。”沈霄说，他的每一步，他都是有计划的，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黎若森，毕竟在他的预想里，他不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一个来头挺大的男人。
　　“所以我很意外。”李导说，“我想应该不是黎若森不同意。”
　　“是我不同意。”沈霄说，“他倒是很希望我能把握这个机会。”
　　李导唔了一声，“其实他想得没错，这部戏在国外，顶多只会拍半年，虽然他身体不好，不方便去那个地方，但是只是半年而已。”
　　“我不年轻了。”
　　“所以才要抓住机会。”
　　“之前或许我会抓住。”沈霄说，“但实际上，拿奖之后，这件事对我来说并不是非常迫切的事情，以前我觉得自己要证明些什么，沈霄不是一直在拍故弄玄虚的文艺片，不是永远就差那么一点，永远和奖项无缘。”
　　他一直是想要证明什么的，说白了，沈霄不是大家想的那种，与世无争的人，只是他争的方向不同，他想争给自己看，他能行，即便是没学过什么专业课程半路出家，他依旧能行。
　　“现在觉得无所谓了？”李导又喝了一口酒，他拿起桌上的烟盒，递给了沈霄和自己。
　　“你是彻底趁着夫人不在，放纵自己了？”沈霄喝了酒之后，也放松了很多，语气再也没有之前的拘束感。
　　“到时候说是你抽的。”李导说着，就点燃了香烟，然后把打火机扔给了沈霄。
　　沈霄也点燃了，他吸了一口烟之后才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年轻了，我留给感情的时间不多了，我也还很年轻，我留给电影的时间还很多。”沈霄说，“所以这只是一次的放弃而已。”他看着李导，“你觉得这是你的巅峰作品？”
　　“你不用这样激我。”李导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巅峰作品，但是我知道，我创作的巅峰期可能已经过去了，我是真的老了，我的技术是成熟了，但是思想可能已经老了。”
　　“下次搞创作是几年之后，我已经不知道了。”李导说，“我有时候很怀念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脑袋里有很多的想法，每次看国外的电影，跟在国内的制片厂里，跟着别人学，看东西是怎么用的……那个时候能用的东西很少，技术也不发达，但是你想法多啊，很多，总是有各种想法。”
　　“你应该不是来听我唠叨的，我本来想劝劝你，现在看你想得很清楚，那该你说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还是聊聊你的感情问题？”

　　第 74 章

　　74
　　沈霄靠在沙发上，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然后又吸了一口烟，“瞒不过你。”
　　“我以为你根本没准备瞒我。”李导说，他笑呵呵地看着沈霄，倒是和以往严肃的形象相去甚远，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始回忆起来，“说起来，当年还是我追的夫人呢。”
　　“我知道。”沈霄说，人一出名，难免就会有各种报导，功成名就之后，各种回忆录啊，人生访谈就来了，包括现在时兴的自媒体，借用一下名人的故事，稍微灌点鸡汤，就是一篇篇爆文，关于李导的故事，就算沈霄不感兴趣，这些年各种大大小小的报导也见了不知道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