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狂
“是吗?但罗祥甫失踪之后,是康玉四处奔走。”明恕故意道:“她很着急。”
“奔走而已,说明不了什么。着急更说明不了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装出来的?我这么说吧,我也是书画这一行的,老罗的水平在我这儿确实不够看,他投机取巧,但不偷不抢,为的不过是赚钱养家,这总不是罪过吧?”尹庆栋扯了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又道:“他也是为了他那个家庭赚钱,这还真没错。那些大老板打钱很大方,动不动就是几万十来万,但老罗吃穿用都跟个刚进城的土老皮似的。为什么?因为钱都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大手大脚的老婆挥霍了!”
明恕记得,康玉不仅保养得不错,衣着也是中上等。
若是康玉与罗祥甫站在一起,恐怕看不出是一对夫妻。
“有次喝了酒,老罗跟我说过,年轻时穷怕了,老母亲得了病没钱医治,没熬多久就走了。”尹庆栋接着说:“他一门心思扎在赚钱上,又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我们笑他掉钱眼子里去了。他说他赚的钱,一些给康玉花,一些攒着以防不测。”
“罗祥甫给了罗小龙两百万的事,你知道?”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老罗说过好几次,看得出他很高兴——能帮儿子,哪个当父亲的不高兴?对了,后来罗小龙做生意亏了钱,又找老罗要过钱。”
明恕挑眉,这倒是一条新信息,“要过多少?罗祥甫给了?”
“我不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尹庆栋回忆道:“上个月老罗约我、老傅、老李去他家做客时说的。当时他还没给钱,跟我们抱怨罗小龙没有经商头脑,给多少钱都是打水漂。至于后来给没给,我就不知道了。”
明恕立即问:“那你记不记得,罗祥甫那天和康玉闹过矛盾?”
尹庆栋奇怪道:“康玉跟你说过?”
明恕答非所问,“闹得厉害吗?”
“其实也不算闹。”尹庆栋说:“就康玉单方面跟老罗吼,说老罗不该在外人面前贬低儿子。哎,你说这有什么?老罗心情不好,倾述一下也不行吗?父亲的钱就不是钱,就能随意挥霍了?也亏得老罗有钱,性格又软弱,罗小龙才能从他那儿一笔接着一笔地榨。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老罗没有遇害,长此以往,也会被罗小龙榨干。”
这话与康玉说的就不同了。明恕打量着尹庆栋,想着康玉不久前的解释。
这二人之间,一定有人在说谎。
问题在于是谁在说谎,谎言于谁更有利。
“还有呢?”明恕脑中转得极快,脸上却风平浪静,“和罗祥甫打交道的那些老板,你有印象格外深刻的吗?”
“这我可不敢随意说。”尹庆栋接连摆手,“你们警察厉害,你们可以自己去查。”
明恕眯眼笑了笑。
尹庆栋连忙解释,“我只听老罗说过有些老板欠他钱,但确实不知道是谁,我总不能乱猜吧?”
“最后一个问题。”明恕说:“罗祥甫沉迷摄影这件事,你了解多少?”
“你算是问对人了,早前我还陪他去买过摄像头。”
“康玉说他自从有了这个爱好,连生意都不怎么接了?”明恕模棱两可地抛出信息,只等尹庆栋打开话匣。
“康玉还有脸说?”尹庆栋干笑,“老罗就是家庭生活不如意,才将摄影当寄托。康玉只顾自己和罗小龙,常年对老罗冷暴力,老罗回家也好,不回家也好,都没个人关心关心。”
明恕以前处理过家庭冷暴力案子。现在有很多人认为家暴不管是冷暴力还是传统暴力,受害的都是女性,其实不然。在不少中老年家庭中,承受冷暴力的相当一部分是男性。
“罗祥甫拍的大多是年轻女性。”明恕问:“他有没有给你看过照片?”
尹庆栋张了张嘴,叹气,“看过的,他每次给我看,都显得很开心。但你说他一老大爷,追着小姑娘拍照叫什么事?往前几十年,这就是有伤风化,得坐牢的!我劝过他,但他不爱听,说他为家人奔忙了一辈子,几十年都只想着赚钱,如今到了这把岁数,才好不容易有了个爱好,让我们谁都别劝。”
明恕靠进椅背里,梳理着大量涌入的信息。正在这时,周愿一个电话打来,“明队,监控有发现!”
画质不佳的视频里,7月1日夜间10点24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行迹诡异进入罗祥甫所居住的小区,11点57分原路离开。
该男子正是罗小龙,而捕捉到他的摄像头被安装在小区西门,是唯二能工作的摄像头之一。
“明队。”周愿个头小,声音也小,“我记得你叫我去调视频时,康玉说罗祥甫不会由西门进出,我们查西门摄像头是白费力气。”
明恕当然也记得这个细节,更记得在罗家时,康玉说罗小龙已经几个月没有回过家,目前正在赶回冬邺市的途中!
罗祥甫遇害前一日,罗小龙莫名出现在小区,而在这之前一个月,罗祥甫向朋友抱怨儿子经商失败,又找自己要钱。
罗小龙深夜归家,是否与罗祥甫产生过金钱上的纠纷?
罗祥甫的死,与罗小龙有关?
“罗小龙现在在哪里?”明恕寒着神色问。
第7章 猎魔(07)
罗小龙失踪了。
“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康玉再次被请到重案组的问询室,语气神态与之前全然不同。
明恕与她对视十来秒,在她别开视线时道:“我对你的反应很好奇。”
康玉猛抬头,“你什么意思?”
“罗祥甫和罗小龙是你最重要的亲人,对吧?”
康玉疑惑地抿住唇。
明恕又道:“罗祥甫失踪,是你报的警,当时你情绪平静。现在我告诉你,罗小龙也失踪了,你的第一反应仍旧不是着急。”
康玉脸色渐白,脖颈线条频繁收紧。
“罗祥甫的失踪已被证明是遇害,你情绪波动不大,我可以理解为你们夫妻俩感情不睦,婚姻关系名存实亡。但是……”明恕一个转折,食指在额角点了点,不紧不慢道:“你已知你的儿子也失踪了,人之常情,或者说为人母的惯常反应,难道不是担心罗小龙也遇到了不测?”
康玉双眼睁大,呼吸一滞,整个人如雕塑般静止了几秒。
“我……”
“你?”
康玉摇头,眼神慌乱,“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龙了!”
明恕冷眼看着他,“你不担心罗小龙,第一反应是撇清罗小龙与罗祥甫遇害的关系。我来推测一下,这是因为你心里清楚,罗小龙很安全,他的失踪是自主行为,而不是像罗祥甫一样,被人所害。”
康玉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的警察,不明白对方怎么能从自己一个细微的反应,挖掘出这么多信息。
明恕站起来,围着桌子踱了半圈,然后双手撑在桌沿,背部微躬,恰好挡住一部分灯光,令阴影投射在康玉脸上。
“康女士,7月2号,你丈夫遇害当天,你在洛城旅游,不具备作案条件。但你的儿子罗小龙,不在场证明就没有你这么充分了。”明恕说:“案发前一天深夜,罗小龙出现在你们家所在的小区,正好是从你认为拍不到什么的西门出入。在这之后,他四次与你通话,每次时长都在5分钟以上。”
两粒冷汗从康玉额前滴落,她吞咽着唾沫,面容忽然显得老态。
“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最好别隐瞒。”明恕很浅地笑了笑,“因为即便你隐瞒,我也能查清真相——顶多是多花一些时间而已。但我查清和你自己供述,这两者的结果完全不同。如果你想帮你的独子,最好帮我省点儿力,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几分钟后,康玉双手捂住脸,喉咙发出压抑的哭声。
“和小龙真的没有关系,你们不要抓小龙,他不是凶手!”
明恕并未因这突然迸发的母爱而动容,“罗小龙在哪里?”
根据康玉提供的信息,罗小龙于凌晨在邻市的旅游客运站被抓获。若是再迟一些,他将乘管理混乱的大巴赶往边境城市,并在那里非法出境。
重案组专门管理外勤小组的徐椿将人带回来时,明恕还在另一间审讯室里。
鲁昆拒不认罪,精神日益癫狂,一口咬定自己受悬疑小说家墓心蛊惑,自己只是一把刀,而真正的凶手是墓心。
侦办一起案子时,还要同时把控另一起案子,亏得明恕年轻却沉稳,身体与头脑都处在最佳状态,才不至于陷入难以招架的混乱。
审讯室外响起敲门声,明恕让方远航去开门。刚才通讯仪响过一次,说是罗小龙带到了,叫他马上去。他还有话要问鲁昆,想再耽误两分钟,结果就直接有人来催了。
门打开之前,他并不知道来的是萧遇安。
“萧局!”方远航惊讶道。
明恕立即侧过身,见萧遇安正看着自己。
“萧局,你怎么来了?”当着外人面,明恕神情自若,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和他聊几句。”萧遇安冲鲁昆一抬眼,视线又转向明恕,“你忙你的去吧。”
顶头上司都发话了,明恕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拿上笔记本,向萧遇安匆匆一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萧遇安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没有分毫攻击力,却莫名带着些许威慑。
起码方远航是察觉到了。
他眨巴两下眼,目光在萧、明二人间一转,感觉到一丝把握不住的东西。
和罗祥甫的穿着风格不同,罗小龙即便是准备逃去国外,仍周身名牌,手腕上戴着价格不菲的佛珠与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