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狂
“你确定墓心的书都是侯诚写的?”明恕问。
郭羡惊讶,“嗯?什么意思?”
明恕说:“那我换个问题,侯诚最初是怎么与你们接触?”
“投稿呀。”郭羡说:“他把稿子发在我们的邮箱里,我看过之后就与他联系了。怎么说呢,我确实是被他的文字打动的,当时我其实不知道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大叔。如果知道了,我可能不会签他吧,因为内什么,现在卖书吧,不仅要看书的内容,作者的时髦值也很关键的。他的文字就很有时髦值,但他这个人,上次我就说过了,他是个土老帽,小姑娘们肯定不会买一个土老帽写的悬疑。”
明恕说:“所以你也认为,他的文字和他本人是割裂的?”
郭羡先是诧异地撑了撑眼皮,然后居然打了个响指,“哎!你真会总结!就是割裂的!我就说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怪怪的,就是这种割裂感!他的言谈举止都让我觉得他写不出那么妙的,我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抄了什么,但他一个农村大叔,也不懂怎么抄吧?而且我做这一行,量巨大,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抄袭。”
明恕问:“还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奇怪?”
“我想想啊……”郭羡撑着下巴,“他不会改稿!我们这里的出版流程是需要编辑给出改稿意见,作者进行修改的。但是当我打电话告诉他哪些地方需要修改时,他通通不接受,说要么不改,要么我帮他改。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不会,而且解释不清楚。我接触过很多作家,几乎所有作家都不爱修改自己的稿子,但他给我的感觉不同——别人是不乐意改,他是不知道怎么改。要不是合同签得清清楚楚,我都要怀疑书不是他写的了。”
与郭羡聊完,明恕本来还想见见刘志强,此人昨天的反应有蹊跷的地方。但刘志强出外勤,不在出版社。
晚上柳至秦那边传来消息,追踪到侯诚在一个月前来到洛城,目前手机在二手贩子处。
面对警察,二手贩子急得汗都出来了,“这是别人卖给我的,我不知道它的来路啊!”
“你还记得卖给你的人长什么样吗?”方远航问。
“我哪记得!”二手贩子说:“一天在我这里经手的手机这么多,我记不过来的!”
方远航说:“师傅,八成是有人偷了侯诚的手机。这手机虽然一般,但市场价能卖到一千多块。”
明恕静了静,“侯诚来洛城的目的是什么?”
方远航说:“也许是找真正的墓心?”
“有可能。”明恕说:“乐观一点想,现在至少追踪范围缩小了。二手贩子说这手机是四天前被卖到他手上,那侯诚很有可能还在洛城。洛城绝大多数旅馆都有入住登记系统,但现在查不到侯诚的入住记录,那他来到洛城之后,要么住在熟人家里,要么住在不需要登记的野旅馆,还有……”
方远航问:“还有什么?”
明恕说:“情色场所。”
在庆岳村的摸排走访进行到第二日,终于有两名村民称,曾经看到一个白净年轻的外地男子进入侯诚的家。
侯细媚住在侯诚家斜对面,直线距离两百来米,四十来岁,典型的农村妇女,除了务农,就是做家务,闲来没事端个板凳坐在家门口,有伴儿就嗑叨些家长里短,没伴儿就四处打望,消磨时间。
“具体什么时间我记不得了,反正不是今年和去年,隔得挺久了。”侯细媚说:“我在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陌生人去找侯诚,印象就格外深刻吧。那个男的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在侯诚家住了好几宿,侯诚本来挺勤劳的一个人,那几天都没去田里。”
明恕问:“你连这都注意到了?”
“因为他的田就在我家田旁边啊。”侯细媚又说:“我以为那男的早就走了——因为一直没再看到嘛,结果后来有一天早上,我看到那男的背着大包离开,侯诚也没出来送。”
“那这个男人后来还出现过吗?”明恕问。
“没有了。”侯细媚回答得很坚定,“至少我没有再看到过。”
另一位目击者是王又群,前几年才从邻村嫁到庆岳村,她的说法和侯细媚差不多,但补充了男子长相上的细节,“他的样子我现在记不清了,但当时觉得特别帅,真的,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人,和咱们村里的男人不一样。噢,就跟你们差不多,干净整洁,不像干活的人。我回去跟我家那口子说白天见到个帅哥,他还骂我不正经,哈哈!”
方远航激动,“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真的墓心啊!侯诚这种孤僻的人,没道理随便让一个人在自己家里住好几天吧?”
明恕借用洛城市局的画像师给这名可疑男子做画像,但侯细媚与王又群的记忆已经模糊,画出来的人像完全是两个人。
正在这时,洛城治安支队接到群众举报,突袭富康区一座夜总会,抓获了数十名卖淫男女,以及数十名买淫者。
其中,就有失踪一个月的侯诚。
第20章 猎魔(20)
洛城,富康区黄金玫瑰夜总会。
艳俗夸张的灯光下,数十名衣衫不整的性工作者成排蹲在墙角,其中不乏只穿一条内裤的“男模”。前来猎艳的男人蹲在另一边,各个赤身裸体,普遍秃了大半脑袋,啤酒肚高高隆起。
富康区是整个洛城主城区里经济文化最落后的地方,黄金玫瑰夜总会名字里虽有“黄金”,也有“玫瑰”,但既无黄金的贵气,亦无玫瑰的浪漫。本地人将这里戏称为“中老年按摩房”,接待的全是上了年纪的,兜里没多少钱的底层老男人。
侯诚个头小,罕见地没有发福,肩膀向内含着,双手护住裸露的胸口。
他被两个满身肥肉的醉汉夹在中间,阴湿的目光时不时从吊角眼中扫出,粗糙暗黄的脸上是厌恶与不满的表情。
夜总会非常吵闹,便衣警察里既有治安支队的队员,也有刑侦支队的人。
刑警是花崇特意安排的,因为明恕之前分析过,侯诚在一个月前就来到了洛城,名字却没有出现在任何入住登记上,那么不是住在熟人家,就是野旅馆,甚至出入色情场所。
不久,性工作者们率先被带走,紧接着是涉嫌嫖娼者。
侯诚跟着大部队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警车。
警车合上时,不知谁干嚎了一声——
“操!真他妈倒了血霉!”
警车在富康区分局停下,大部分涉案人员被带入分局。侯诚也想下车,却被挡了回去。
“你们干什么?”他慌张地抓着一名警察的手,“我也要下车?”
“你不在这里下。”警察说。
“为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他满目茫然,甚至因为害怕而发起抖来。
警察将手抽回来,合上门之前刮了他一眼,“老实待着,不该问的别问!”
侯诚似乎是被吓住了,哆哆嗦嗦坐好,再不敢动弹。
警察再次上路,街边的灯光被车窗隔碎,晃晃荡荡地笼罩在侯诚脸上身上,映出一片诡异的斑驳。
明恕已经在市局等待。
侯诚被带到审讯室,坐下后一直惶惑不安地东张西望。
和照片中相比,侯诚更显苍老,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头顶稀疏,面部皮肤松弛,穿着上一辈人常穿的白色汗衫与涤纶长裤,脚上踩着一双十来块钱的皮凉鞋。
被审讯室强烈的灯光照着脸,侯诚显得很不适应,频繁搓着一双皱巴巴的手,眼皮时不时紧张地掀一下。
方远航假装翻资料,“侯诚,55岁,庆岳村人。”
侯诚点头,“是,是。”
“来洛城多久了?”方远航又问:“为什么来洛城?”
“6月。”侯诚频繁吞咽唾沫,“来,来避暑。”
“避暑?”方远航一脸不信,“避暑避到卖淫场所去了?”
侯诚往后缩了缩,不吭声了。
方远航厉声问:“今天是第几次?”
“第,第一次……”
“那这一个月,你住在哪里?”
侯诚盯着桌面,“住在,住在旅馆。”
方远航逼问:“哪个旅馆?”
侯诚说不出来。
“今天不是你第一次买淫。”方远航以治安支队队员的口吻道:“你还不承认?”
侯诚哆嗦得厉害,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一次,我承认。”
明恕通过监控器看着审讯室里的情况。
侯诚的每一个反应,都令他更加确定墓心另有其人。
“我光棍一个,家里没有老婆,出,出来玩玩也犯罪吗?”侯诚说:“我,我是在旅馆收到纸条,才,才去那里。”
“不犯罪,但买淫卖淫违法。”方远航问:“除了黄金玫瑰,你还去过哪些卖淫场所?”
侯诚支支吾吾,“还有……”
明恕推开审讯室的门,冷冷打量侯诚。
方远航回头,“师傅。”
“嗯。”明恕坐下,问:“你在庆岳村务农,庆岳村出产西瓜,你是瓜农对吧?”
侯诚说:“是的。”
明恕问:“那现在正是西瓜上市的季节,你怎么不留在村里打理你的瓜田,反倒跑到洛城来避暑?”
“啊……”侯诚眼珠乱转,“这个……”
“因为你还有别的收入,根本不在意卖瓜的那点儿钱?”明恕盯着侯诚的脸,侯诚却不敢抬起眼皮。
“我没有。”侯诚小声说:“太热,我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