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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狂

作者:初禾 时间:2020-11-06 01:08:23 标签:悬疑 推理

  侯诚听得直咬牙,汗水已经从额头流了下来。
  杨南柯越说越起劲,得意洋洋地讲家里重男轻女,姐姐从小就像自己的奴仆,读书成绩本来很好,但因为家里还有自己这个小儿子,最后只能放弃学业,外出工作,最后嫁了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又讲父母都很蠢,一辈子在国企混吃等死,鄙陋没见识。
  “我真是受不了我妈,一天催着我结婚。我才24岁,还没玩够,结什么婚啊?再说,结婚也是需要资本的好么,他们连车都没给我买,买婚房的钱也没攒够,怎么结婚啊?我们家吧,也就是在庐城那种小城市算过得去,到了大城市哪里够看?就比如你们洛城,哎,洛城比我们那儿的省会城市发达不知道多少倍。我这次出来呢,也算是开眼界啦!”
  杨南柯说得兴起,将自己的父母贬低得一无是处,好似他们活着都是浪费资源。
  侯诚说:“他们是你的父母,为人子,不该这样说自己的父母。”
  杨南柯已经彻底打开话匣子,“我就是瞧不上他们。真的,他们吧,可怜又可恨呐。一辈子待在庐城那种小地方,自己不想离开,还管束着我,不让我离开,守着一份死工资,不思进取,井底之蛙似的。你知道吗,其实毕业后我不想回庐城的,我自己能在省会找到工作。还不都是我妈非要我回去,说什么给我买房子。”
  侯诚闷声开着三轮车。
  杨南柯吱吱哇哇说了一大通,觉得有点没劲,忽然问:“大叔,你有子女吗?”
  侯诚声音已经发颤,“没有。”
  杨南柯又问:“那你的父母还……健在?”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世了。”侯诚说。
  三轮车上安静了半分钟,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杨南柯拍着腿说:“大叔,我很羡慕你啊。你有没听说过一句话——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这是我最盼望的人生状态。”
  侯诚握着车把的手已经湿了。
  这一刻,杀意在他心中翻滚。
  多年来,他一直在庆岳村过着僧人一般的日子。村民们大多瞧不起他,不与他来往。他也不屑于与他们来往。
  他不是真的木讷,只是懒得跟村民们交流。
  他只念过小学,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文盲。父母留给他房子与田地,这已经足够他过活。农闲时,他看过很多书报,最喜欢揭露社会阴暗面的新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愤怒在他心中日益滋长。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该死,比如在公共场合吵闹的孩童,比如殴打医生的患者,比如贪污腐败的官员,比如吸毒的名人,比如闯红灯的驾驶员,比如殴打妻子的丈夫,比如背叛丈夫的妻子……
  但他只是一个农民,他甚至没有去看过外面的广阔天地,根本无法惩戒那些该死的人。
  他的一腔怒火,无人可以倾诉。
  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他时常想——妈妈那么温柔,妈妈会倾听我的每一句话,说不定还会安慰我一下。
  不过妈妈是个软心肠的人,一定不愿意我去“猎魔”。
  这时候就需要爸爸了。爸爸嫉恶如仇,侠义心肠,也许会站在我这一边。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别人口中的“老光棍”,而仍然是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对父母有着无限的依赖,只要听他们说上一句话,心情就会变得平静。
  但只有在梦里,过世的父母才会与他交谈。
  醒着的时候,他一边在瓜田里忙碌,一边絮絮叨叨——
  “为什么好人不偿命呢?”
  “为什么是你们遭遇滑坡,被掩埋在山石下?”
  “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凭什么还好端端地活着?”
  “他们难道不该死?”
  “这不公平!”
  “我要他们死!要那些恶魔通通死光!”
  对现实的不满与对父母的想念无时不刻不在撕扯着他,在最彷徨而无力的时候,他偶然看到了一本悬疑。
  这本书,令他豁然开朗,顷刻间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与价值。
  书中的主角是一名连环杀手,不停作案,在正义无法声张的地方,用自己的刀杀死了七名该死的人。
  最终,这名杀手死在警方的枪口下。
  他对结局十分不满。
  正义的杀手怎么会死呢?那些被杀死的人不是本就该死吗?警方为何要站在邪恶的一方?真正的正义凭什么倒下?
  他不服!
  随后的半个月,他拿起笔,改写了的结局。
  在他的描写下,连环杀手非但没有被警察一枪打死,还杀死了警方高层一名腐败官僚,后来更是摇身一变,穿上了警服,继续制裁那些该死的人。
  他未将改写的结局拿给任何人看,却猛地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写!
  不仅能够将别人有缺陷的改得完美,还能写完全属于自己的。
  握住笔的一刻,他将多年来积蓄的愤怒全都倾吐了出来。在他笔下,犯过错的人不再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他的主角化身为“猎魔者”,以正义的名义在书中“斩妖除魔”。
  遇见杨南柯时,他正在写第一部 。
  前期写得非常顺畅,可有一些杀戮场景,他却怎么写都写不满意。
  他读过一本关于写作的书,书里讲,如果你想象不出一个细节,那你就亲自去尝试,去体验。
  杨南柯的出现,给了他天大的好机会。
  抵达庆岳村,他破天荒地邀请杨南柯住在自己家里。杨南柯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在全村转过一圈之后,才敲响他的家门。
  接近一周的时间,杨南柯以休整的名义待在他家里,向他抱怨父母的不是。他默默地听着,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杨南柯离开那天,他没有出门相送,直到杨南柯已经出村,才开着三轮车追上去,跟杨南柯说,村里有个习俗,远道而来的客人离开时,一定要请客人吃一碗酒酿小汤圆。
  杨南柯不疑有他,乐呵呵地上了车。他将杨南柯带去地下室,用早已准备好的锤子,敲碎了杨南柯的头颅。
  “我没有罪。”侯诚裂开嘴,颠倒黑白的话从他黑黄色的牙中蹦出,“是法律无能,执法者无能,你们无能,才让那些有罪的人……不,才让那些妖魔鬼怪横行世间。你们无法将它们猎杀便罢了,还要阻止我和我的‘信徒’除魔吗?杨南柯不该死?他不仅啃老,吸他姐姐的血,还辱骂他的父母。年纪轻轻,心思歹毒,活得越长久,祸害的人越多!”
  侯诚情绪过于激动,像国王正在向子民展示自己的丰功伟绩。
  他高高地昂起头颅,双目圆瞪,“你们这些当警察的,是非不分,心中毫无仁义道德,可惜……”
  说到这里,他长吸一口气,阴冷癫狂的目光从明恕脸上刮过,忽然摇头笑起来。
  明恕全然不为他的妄言所动,冷声问:“可惜什么?”
  侯诚咬牙切齿,“可惜我暴露了,我没有机会再写一本屠杀警察的书。”
  陪同审问的年轻刑警怒道:“你说什么?”
  侯诚发出低沉又压抑的笑声。
  明恕抬手在年轻刑警肩头拍了拍,示意对方冷静。
  “怕了吧?”侯诚看向那名刑警,“我说屠杀警察,指的是恶警、黑警,如果你行为端正,没有作过恶,你激动什么,害怕什么?你在心虚!”
  年轻刑警脸都白了,“你!”
  “出去休息一下。”明恕道:“换方远航进来。”
  年轻刑警是洛城市局的人,比方远航还小,经验不足,一听就慌了,“明队,我不是恶警,我,我也没有心虚,只是,只是……”
  明恕叹口气,转过脸,以一种温和又严厉的口吻道:“这种人的话你也当真?他造成一个家庭的悲剧,杨南柯的言行有悖道德,的确不孝,但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审判?他已经是个杀人犯了,你还被他三言两语带进他的逻辑?别紧张,出去洗把脸,回头再想,你就会明白,这种人的话根本不值得计较。”
  侯诚在一旁阴恻恻地笑。
  年轻刑警挺起胸膛,渐渐从侯诚编织的罗网中挣扎出来,“谢谢明队!”
  “去吧。”明恕笑了笑,目送年轻刑警离开,这才转向侯诚。
  萧遇安将这插曲全部看在眼里,目光在一个短暂的时间段里变得异常温柔。
  审讯室里的明恕已经是非常优秀并且成熟的重案组组长了,不仅有出色的专业能力,还能宽慰安抚年轻队员,给予对方信任,成为被对方依赖甚至憧憬的人。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年间。往前推四五年,明恕与刚才那位年轻刑警没有两样,容易被嫌疑人激怒。
  有一次还被嫌疑人刺激到掉眼泪。
  那是明恕22岁的时候。
  冬邺警方侦破了一起连环凶杀案,嫌疑人是个满口歪理的女人,明恕是负责审问的刑警之一。
  面对完整的证据,女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认罪,却全无悔过之意,反倒咄咄逼人指责办案刑警是窝囊废、傻子、帮凶。
  她将自己留下的破绽一个个罗列出来,嘲笑刑警们愚蠢,没能在她第一次犯案时就抓住她。
  “我为什么能杀这么多人?当然是因为你们的帮助!”
  “知道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最恨的是谁吗?我?不是,是你们!因为你们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你们根本不用心,你们太愚蠢,他们才会丧生在我的手上!”
  明恕是当时在场的三位刑警中最年轻的一位,单看面相都能看出来。
  女人将矛头指向他,大骂他无能、不专业、不敬业,必须为后面几位受害者负责。
  明恕被喷了一脸口水,在女人的连珠炮下,直接被骂懵了。后来被前辈换出来,大冬天用冰凉的水洗了一刻钟脸,手和脸都给冻木了,还没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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