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
“笑什么呢?”谭思提着上下来。
傅错笑着说没什么。
谭思走在前面,看向走廊的方向,感叹道:“唉,现在的初中生真是了不得,都学会校园霸凌那套了。”
傅错眨眼:“你都看见了啊?”
谭思点着头下楼梯,笑道:“我还想你要是上去修理那几个男生,我就下来给你撑个场子,没想到你这么足智多谋。”又回头问,“不过怎么做了好事不留名啊?”
傅错把背包甩背上,撇了下嘴:“那小子也不是个善茬,又不会谢我。”
“那不一定,”谭思说,“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那时傅错并不怎么相信,只笑着摇了摇头。
离学校一站路的地方有个废弃工厂,放假的时候傅错就会和谭思AK来这边排练。当然起初不能叫排练,起初都不能叫乐队,即没主唱又没听众,连个乐队名都没有,三个人只是因为喜欢音乐,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在一块儿玩音乐聊音乐就会特别开心,告别彼此各自回家时还会舍不得,连同桌都说他们作为高中男生简直gay得可以,别的男生这个年纪都在和女生谈恋爱,就他们三个天天和雄性腻在一起。
高一下学期AK心血来潮,说想去街头搞一次插电LIVE,因为没有主唱,AK是鼓手又不方便唱歌,他就和谭思石头剪刀布,输了的人当主唱,结果他输了,那天他们唱的是LOTUS的《巨浪》,托歌曲和原唱的福,前奏一出来,明明弹得蹩脚得要命,仍有不少路人给面子地停下来,为他们鼓掌喝彩。那天他和谭思都出了不少错,AK表现得也不咋样,然而这次经历却像一剂催化剂,三个人第一次有了想正正经经弄一个乐队的想法。
西风这个名字是谭思取的,取自雪莱的《西风颂》,后来AK还要求他在每次演出前都得先报乐队名,还得解释一遍名字的含义。西风颂还能有什么含义呢,无非是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回回都得硬着头皮说上这么一段,到后来这成了西风歌迷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梗,每当后来的主唱说出“大家好,我们是西风”,歌迷们便会集体回“不会远了——”,让人啼笑皆非又无比怀念。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乐队成员都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傅错很希望能有个主唱来解放他,唱歌并不是他的长项,一方面不想拖乐队的后腿,一方面他也希望能专心弹吉他。
17岁那年夏末,他还不知道,他想要的那个主唱,那个乘着西风起飞,最终将成为巨星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工厂外有个篮球架,有点旧,等谭思和AK来排练的时候他偶尔会打打球打发时间,最初知道这个篮球场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后来AK带班上的同学来打过两回球,渐渐的学校里也有人放学后会来这边打一打球。
有天傍晚他路过工厂外,看见隋轻驰一个人在那儿投篮,他停下来看了一眼,默默走开了。从隋轻驰用的手机,穿的球鞋来看,家境应该是很好的,但和别的用着苹果手机,穿着耐克球鞋的少年不同,隋轻驰始终给人一种浑身是刺的感觉,连打个篮球也是找个偏僻的地方,一个人上篮投篮,再一个人给自己握拳喝彩,还真的令人担心他是不是在学校受了霸凌。傅错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公车缓缓进站,他跟在一位大叔后面上了车,刚打完卡,就见几个男生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手上转着球往工厂的方向去,那几个人他是认得的,都是和自己一个年级的高中生,虽然不和隋轻驰同级,但这些人在高中部就不好惹。
适时车门处又上来两个乘客,对他说“同学你往里面走一走啊”,傅错说了声“对不起”,掉头从人群中挤下了车,往篮球场的方向赶去。
隋轻驰听见七零八落的脚步声靠近时就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已经具备了靠听脚步声就能判断对方是否不怀好意的本领。果然男生们见他占着球场,开口就让他让出来。
隋轻驰没理他们,拍了两下球,举起来瞄准篮筐:“是我先来的。”
篮球“唰”地入网,几个男生还挺有点刮目相看。
“你有没有搞错,”一个男生走到他身后,“你一个人霸着球场,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要站这儿看你打球?”
“我也约了人,”隋轻驰扭头看他一眼,“为什么要让?”
男生环顾四周,挑眉:“你约的人呢?”
“他等会儿就来。”隋轻驰说完接着要投球,这个谎撒得看似淡定,实则不然,三分球心虚之下失了准头,在篮筐上磕了一下落下来,男生们抢先一步上前顺走了球,在他面前倒来倒去地玩,隋轻驰停下来睨着面前的人,手背擦了下下巴上的汗,眼睛里已经有了一股戾气,他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隋轻驰”。
声音完全陌生,隋轻驰回头,看见挎着背包走进来的英俊男生,认了半天,觉得好像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皱眉想问“你谁啊”,对方已经走过来,放下背包,笑得很熟稔地说:“等很久了吧。”
抢球的男生愣了愣:“傅错?你就是他约的人啊?”
“是啊,不可以吗,”傅错说,抬手朝他们要球,“球还我们吧。”
男生们悻悻地把球扔了回去,隋轻驰单手“啪”地捞住了球,表情依然很不客气。
傅错一直目送男生们离开,其间隋轻驰则一直打量着对方,终于恍然地眨了下眼,这不就是那天一脚踢翻他垃圾桶的鸡婆男吗?
傅错本没想让隋轻驰欠他这个人情,挠了挠头发说:“你……”
“没让你帮忙,别多管闲事。”隋轻驰打断他,拿起放一边的书包和手机,夹着篮球自己走了。
傅错错愕在原地。
——有的人嘴上不说,但心里会记得。
这走得头都不回的,会记得才怪吧。
隋轻驰放学后常会来工厂这边打球,傅错回家也要经过这里,等车的时候如果球场没人,也会来投投篮,一来二去两个人想不眼熟也眼熟了。有天傍晚傅错在这边练球,捡球时注意到铁丝网外一道隐去的身影,猫一样来去无声的,一看就知道是谁,他心里好笑,抹了一把汗,喊了声“你来吧,我回去了!”隋轻驰没出来,傅错就笑着背上背包离开了。
后来两个人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一个打上半场,一个就打下半场,一方占着篮球架时另一方就去书店翻几本漫画打发掉时间,另一方到点儿也不会再继续占着,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分享了这个球场。有一回傅错看到点儿了,拿上球正准备走,见隋轻驰已经从马路那边的书店过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棒球帽压得很低,迎面走过去你都看不见他眼睛,也不知道这样瞧不瞧得见路,他心想,不过倒是一看就不好惹就是了。
他觉得老这么不说一句话也不叫一回事,还是决定由自己抛出这根橄榄枝:
“要不要玩1V1?”
隋轻驰冷不丁听见对方的声音,还有点不确定是不是在和自己说,扭头看过来,还抬了抬帽檐,努力撑开一点视野。
应该是在和他说,因为周围没别人。
两个人1V1玩得很过瘾,别看隋轻驰那时还不满十六岁,打起球来已经攻击性十足,拉人撞人什么的他一点都不手软,傅错被撞得差点摔倒,忍不住喊了声“喂”,隋轻驰已经持球上篮了。他这样不到一米八的身高居然可以完成单手扣篮的动作,弹跳力惊人,傅错看篮球架被他扣得“哐当”震了一下,都愣住了。
落地后隋轻驰把球捡回来,走过来问:“喂什么?”
傅错想自己毕竟大人家两岁,还有身高优势,看在那个精彩的扣篮上,就揉了揉被撞疼的肩窝,说:“算了。”
隋轻驰并非不知道傅错那声“算了”是什么意思,把球扔过去时说了句:“打球还这么温柔的吗?”
这说话夹枪带棍的,傅错接过篮球拍了拍,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夏天已过,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工厂这块儿路灯都照不到,很快就看不见篮筐了,两个人只得离开。在车站等车时,隋轻驰问了声“几点了”,傅错就问你没带手机么,隋轻驰不耐烦地说忘带了,傅错想起之前看到的事,心说不会真被人抢走了吧,“哦”了一声摸出手机:“……啊,没电了。”
隋轻驰眨了下眼,很凶地皱起眉,傅错把手机举给他看:“真没电了。”
隋轻驰看了眼黑屏的手机,居然还不相信地上手摁了摁开机。
傅错哭笑不得:“我干嘛要骗你?”
“因为太巧了。”隋轻驰说。
等车时车站又来了一位女士,傅错便上前问了对方时间,走回来对隋轻驰说:“八点半了。”
隋轻驰的表情有点焦虑,傅错就往后看了看站牌上的发车时间表,问他:“你是坐111路吗?”
隋轻驰蓦地瞪大眼看向他,眼睛里警惕地写着“你怎么知道”,傅错不明白这夸张的防卫本能是怎么回事,指了指站牌:“只有这一路八点半收班。”又问,“你到哪站下,我看看有没有办法换乘。”
隋轻驰心情挺复杂地报了站名,却不是自家的站点,而是前面一站。傅错点点头在站牌上找起来,片刻后说:“要不你和我坐141路到桥头,再换乘151路?”
说完没听见隋轻驰回答,他回头,见隋轻驰正看着自己,然后才若无其事把视线移向他身后的站牌,问:“这是最近的吗?”
“好像只能这样转,不然你也可以坐一站去前面换地铁。”傅错说。
车子进站,傅错转头看了隋轻驰一眼,隋轻驰便跟上了。上车时傅错替隋轻驰打了卡,隋轻驰看见也没说什么,两手抄在兜里进了车厢。车上挺空的,傅错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隋轻驰就在他前一排的空位坐下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上车不久隋轻驰就趴在前排扶手上睡着了,快到站时傅错拍了拍他肩膀:“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