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
隋轻驰没说话。
那就是不知道了,谭思想。
他知道隋轻驰要干什么,庆幸自己及时拉住了他,本来顶多赔一顿饭钱就能过去的事儿,要是放隋轻驰进去了,怕是没那么简单能收场。
顺着隋轻驰的目光看过去,餐吧一角,老板正和傅错说着什么,末了拍了拍傅错手臂,谭思看到这里放了心,见隋轻驰还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好像那个承受委屈,低声下气的人是他自己。
“他很珍惜这份工作,”谭思说,“你们住的那个公寓房租金也不便宜,年初还涨了租金。”
隋轻驰有些麻木地问:“租金多少?”
谭思跳过了这个问题:“本来AK认识一个师兄在求合租,租金涨的时候我和AK都建议他合租,租金能节约不少,离我们那儿也近,而且还是电梯房,但他说你可能要提前高考。”
后面的话他没说,隋轻驰这才错愕地看向谭思。
“学费生活费还有房租的开销,只靠每周驻唱肯定不够,我和他一样,所以很清楚,但偶尔我妈还能给我转点儿钱应急,”谭思说到这里停了停,最后只说,“餐吧这份工作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隋轻驰喉结滚了滚,像欲言又止,又像是难以启齿。
谭思回头看了看餐吧方向:“你在这儿等他的话,我就先走了。”
临近打烊,餐吧里的客人越来越少,雨也停了,隋轻驰是这条街上最后一个意识到雨停的人,迟钝地收了伞,忽然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谭思已经用最最委婉的语言告诉他,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害傅错丢了工作。越是这样委婉,他越是难受,但也感激谭思及时拉住了自己。
站了许久,还是拨通了那个很久都没拨过的号码。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拨了。
电话一接通,他就说:“给我打点儿钱来吧。”
雨停后夜晚的长街十分安静,衬得他的声音单调机械,像个没心没肺,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机器人。
手机那边静了几秒,才响起女人讽刺地笑声:“怎么,不是翅膀硬了吗?这才出去多久啊,有半年吗?就想着伸手要钱了?”
隋轻驰向后靠在人行道的扶栏上,冰冷的硬铁硌着他的背,潮湿的寒气一直蹿进身体里,他用力注视着餐吧里的那个人,任由母亲在手机那头对他嘲笑谩骂:
“生出你这个赔钱货我就没过过一天安逸日子!为了你受尽人白眼,为了你在街头被人扇耳光,为了你受你那个有钱爹一家人的气,我什么罪没为你受过?!怕你在学校被人瞧不起样样都给你买最好的!你给我找事惹麻烦我花了多少钱给你摆平?!这些都不说了,你放弃出国留学时有没有想过我?!你不出人头地不打他们的脸,你拿什么和你那些有钱兄弟竞争?!隋轻驰他们真的没骂错,你就是个没出息的野种,把钱投资在你身上比存银行定存还不如!”
“给钱吗?”隋轻驰麻木地问,看着傅错走进员工间,换好衣服后走出来,背上包和同事道别,耳朵听到的仍然是疯狂的怒骂,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撕裂感,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唯一知道的是不能多想,说出这种话一定不能多想,要不然那种抛却自尊的耻辱感都能杀了他。
傅错推开门走出餐吧,隋轻驰转过身背对着他,对手机那头还在气急败坏的女人说:“不然我就去找你那个新情人了。”
隋母被他淡淡一句话按了静音,良久,才丢下一句冷冷的:“我当初怎么没把你给堕了?”
第三十六章
晚上十点半,傅错提着东西脚步缓慢地上了楼,身体其实谈不上多疲累,只是心里有挥之不去的倦意,走到门前低头拿钥匙时,看见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出来,照亮了门外的地板和他的帆布鞋,那一刻心情神奇地好了起来,
开了门,屋里却没人,他有些奇怪,走到沙发前,把东西放茶几上,才看见旁边摆着一盒已经凉透了的炒年糕,正纳闷,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你进门怎么都不随手关门?”
傅错回头,看见提着伞在他之后回来的隋轻驰,他把雨伞靠玄关放好,在身后带上门,视线往前看:“你买什么了?”
“哦,”傅错笑一笑让开,“我觉得生日还是需要这个的。”
那是个不大的生日蛋糕,隋轻驰看见后笑了笑,走过来弯下腰凑近了去看,从蛋糕盒的提手那儿可以看见放在里面的蛋糕,虽然不大,但他的名字和“生日快乐”四个字一样不缺,他嘴角翘了翘:“哇,过于浪漫了吧。”
“生日蛋糕而已,怎么就浪漫了?”
“因为是男朋友买的啊,”隋轻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头冲他笑,“你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吹蜡烛。”
傅错心想这话到底是陈述,还是要求,抑或是撒娇呢?
隋轻驰在沙发上坐下,解开红色的绑带,揭开了蛋糕盒,这个距离已经能闻到新鲜水果的清香了。
傅错看着蛋糕上“隋轻驰”三个字,说:“隋字笔画太多,写得有点糊了。”
隋轻驰手里还拿着那只盖子,也看着蛋糕,说:“你写轻驰也可以。”
其实提前都知道了,他是跟在傅错后面回来的,看见他中途去了一家蛋糕店,当时快十点了,蛋糕店的门都半拉下来准备打烊了,傅错是俯身钻进去的,片刻后提了这只和小号披萨差不多大的蛋糕出来。
傅错看了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十二点。”
“好,”隋轻驰又把盖子盖了回去,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先去洗个澡。”
“隋轻驰,”傅错喊住他,视线落在他牛仔裤裤脚的泥点上,“你刚去哪儿了?”
“一个人无聊,去看了场电影。”隋轻驰边拿衣服边说。
“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怕你不喜欢。”
傅错看着隋轻驰从衣柜里拿了干净衣服往洗手间走,好奇:“什么电影啊?”
隋轻驰站门前想了想:“驯龙高手。”
“好看吗?”
洗手间的门掩上,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龙挺帅的。”
那天晚上他们洗完澡,头发半湿地坐在沙发上,吹了蜡烛,房间里顿时暗下来。
傅错问隋轻驰许了什么愿,隋轻驰张口就要说,傅错又忙道:“不能说!”
隋轻驰眨眼:“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以为你会让我猜……”傅错哭笑不得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隋轻驰挑眉:“真有这种说法啊,”颇开眼界地看了眼蛋糕,“我以为那都是电视剧里编的……”
灯还没开,只有窗外遥远的灯火淡淡地映照着隋轻驰的侧脸,傅错很想问,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隋轻驰朝前倾身,手肘压在膝盖上,盯着小小的蛋糕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拨了拨蜡烛:“……怎么办,有点舍不得吃了。”
“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傅错忍不住说,“会有更大的蛋糕,可以和谭思AK一起吃,还可以和粉丝一起吃。”
隋轻驰还是没有开动,他抬起身子,把刀交给了傅错:“你来切吧。”
十九岁的生日,隋轻驰很认真许了愿,也很小心地保守了秘密,然而那个愿望最终没有实现。
后来他常想,还不如当时说出来。至少那样还能得到些什么……
谭思之所以选择在酒吧兼职,除了小费多,还因为下班后偶尔能接一两单代驾。这天晚上他替隔壁酒吧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当代驾,中途车没油了,就去了最近的加油站,他下车加油时,车主把车窗摇下来透气,胳膊搭在窗户上醉醺醺地往外打望,忽然吹了声口哨,问他:“那小哥长得正不正?”
谭思朝他甩眼色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身量高挑的小哥帮一辆车加完油后转过身来,随手抬了一下帽子,吓了一跳。
隋轻驰?!
他愣住,车主就拍着车门大着舌头喊他:“加满了!”
隋轻驰闻声朝这边回了下头,看见了谭思。
车主看着帅气小哥径直朝这边走来,惊讶地扭头问谭思:“你认识啊?”
“……嗯,我朋友。”
隋轻驰走过来,绕过车头,扫了一眼喝得醉醺醺还仰头张着嘴看他的车主,问谭思:“代驾吗?”
谭思点点头,把油枪挂了回去,隋轻驰穿着一身蓝灰色工装,袖口挽在小臂上,戴着同色的工作帽,这样一身竟然也穿得非常帅气,他绕过车头走过来时谭思甚至听见他代驾的客人捂着胸口冲他感慨:“你朋友也太jb帅了吧……”
谭思也不知道被自己发现在加油站工作的隋轻驰此刻是什么心情,毕竟也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就干脆没提这件事:“对了,老板今天跟我说了,他朋友同意让我们去Livehouse开唱。”
“是吗?”隋轻驰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挺好。”
“那我先送他了,”谭思拉开车门坐进去,隋轻驰站外面看着他发动车子,谭思忽然抬头问,“傅错知道吗?”
隋轻驰摇了摇头:“我会和他说的,”说着随手拍了下车窗,“路上小心。”
早上傅错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着,扭头,隋轻驰就坐在床边,穿着一件纯白运动夹克,安静地弓着背低着头,仿佛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了,窗外的白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和纯白的夹克上,好像整个人都白得在发光。傅错见他手里拿着他们两人的手机,正有些奇怪,隋轻驰点了一下他的手机,回头见他醒了,笑了笑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