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
隔了一会儿,隋轻驰回复了:五分钟。
傅错以为隋轻驰是随便回的,没想到五分钟后门就开了。他正坐在电脑前,才刚开机不久,回过头,见隋轻驰在低头换鞋。
“这么快?”他拉下耳机,问。
隋轻驰低着头懒洋洋地换鞋,嘴角淡淡勾了勾,说:“很准时吧。”
傅错本来有点好奇,想问他去哪儿了,但隋轻驰这个低头换鞋的动作耗的时间好像比往常都长,他心不在焉地垂首,手扶着鞋柜,手里的钥匙还一直磕在柜子上,换完鞋,他走进来把背包放沙发上,到厨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始至终没有问他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傅错皱眉:“隋轻驰,你还好吧?”
隋轻驰才朝他看过来:“嗯?很好啊。”他放下水杯,走过来,一只手扶着傅错的电脑椅背,看着屏幕上的Cubase界面,问,“在写什么吗?”
“没写什么,”傅错笑了笑,把耳机摘下来,“是伴奏带。”
隋轻驰眨眼:“伴奏带?”
“我打算录一张CD。”
隋轻驰看着他,半晌后才有些迟钝地说:“……是吗?挺好。”
这完全不是傅错期待的反应,隋轻驰眼神甚至有些呆滞,他拿过傅错放桌上的耳机戴上,鼠标点了其中一首歌,听了一会儿:“你换伴奏了?”
“嗯。”
隋轻驰听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录CD钱够吗?”
傅错点点头:“够了。”
“不够我这儿还有。”隋轻驰说。
“够了。”傅错说,有些不明白隋轻驰为什么从回来后就心不在焉。
隋轻驰双手摘下耳机,轻放回桌上,说:“够就行。”
晚上睡觉的时候,灯熄后傅错听见隋轻驰问:“你微信里说的好消息还没说。”
傅错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隋轻驰侧头看他:“……就是录CD吗?”
“是啊,你以为是什么?”傅错笑道,“开全球巡演吗?”
隋轻驰也笑了,有一道光划过他的侧脸,那个笑显得有些无力,傅错觉得他应该是困了,就说:“睡了吧。”
虽然关了灯,但这间廉价出租屋窗户朝向马路,即使关灯拉上窗帘,屋子里也总被路边店铺五颜六色的店头光照得很亮,时常有车经过,天花板上就有一道光滑行,或者一道树影晃过,像在放电影,好在他的睡眠质量不错,很少失眠。但隋轻驰总是心事很重。
傅错看见隋轻驰疲倦地阖上眼睛,天花板上那些光影好像一直打扰着他。
傅错在微博上发了一个CD意向调查,才一天的时间,投票数就上四千了,AK看着这个数据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别是在溜着我们玩吧!”
歌迷们甚至已经开始展望封面和歌词本,这方面四个人反而没怎么想过,AK说:“花这些冤枉钱干嘛,到时候我拿手机给咱们四个每人拍一张,四张照片凑一起,封面就有了!”
这之后乐队定下了进棚录音的时间,在八月十号,还有一周时间可以排练,这一周他们几乎从早排练到晚,毕竟要录十首歌,其中还有一半是新编曲。
为乐队第一张CD奋战的这段日子是傅错终身难忘的,也可能是因为只此一次,才弥足珍贵。
以前排练的时候大家还会唠嗑唠嗑照照镜子,这一次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连AK都没有再插科打诨,排练前四个人都上交了手机,有一回他们练着练着就开始浑身冒汗,委实比往常热多了,AK拉着汗湿的T恤问:“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隋轻驰走到空调前,出风口光在出风,却没冷气,镜子里每个人领口和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
打电话让房东来修空调后他们又抓紧时间排了半小时,毕竟修空调也得耽误时间,维修人员来了以后几个人都热坏了,四个人全脱了上衣,粉丝送给他们的小电扇总算发挥了作用,隋轻驰直接躺平在地板上,傅错站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喝着水,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隋轻驰,年轻的主唱满是汗水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平坦结实的小腹也随着呼吸一松一紧,经过的AK吹了声口哨:“哟,少爷你腹肌够漂亮啊!”傅错听着那声口哨,不知为何自己面上发热,好像那话是他夸出口的一样。
隋轻驰仰头看见他,展开手臂平放在地板上,说:“躺下来吧,会凉快很多。”
傅错就躺在了他旁边,后背接触到凉爽的木地板,是舒服了许多。那边AK也躺了下来,拉着谭思一起睡在地板上,AK忽然说:“哎,我想到了!”一骨碌翻身起来,跑去门口拿来手机和自拍杆,又原地躺下,将自拍杆举高,喊道,“哥哥少爷们看镜头啊!”
这张合影拍下了四个人并排躺在排练屋的地板上的样子,但只拍到上半身。AK拿回手机,看完喊起来:“隋轻驰!不是让你看镜头吗?!”
傅错看向旁边,隋轻驰闭着眼睛,头歪向一边,一副闭目养神懒得搭理的样子。
谭思说:“给我看看。”
AK把手机拿给他,高兴地说:“除了少爷没睁眼,别的都很好,歌迷们一定喜欢!”
谭思看完忍不住笑了:“为什么?因为看着像全裸吗?”
AK大笑:“知我者谭哥也!”
谭思这一笑,让傅错也如释重负,好像这段时间盖在他们头顶的阴云终于散了一些。
谭思把手机还给AK,AK又传过来,隋轻驰根本没接,还闭着眼在休息,AK拍他手臂,隋轻驰都没动一下,AK撇撇嘴,说:“死了吗!”
傅错从AK手里接过手机,可能是大家被热晕头了,拍得都很随意,没人摆拍效果反而意外的自然,虽然隋轻驰没有看镜头,但兴许这样歪着头睡觉的模样才更适合一身反骨的西风主唱。撇去屋子里的热度,只看照片的话,就像一个惬意的盛夏午后,四个人一起做梦醒来。
也不对,傅错看着照片里闭着眼睛歪着头的隋轻驰笑了笑,也有人没醒。
AK坐起来蹬了隋轻驰一脚,说:“起来看看,咱们三个都拍得好好的,就被你一个人毁了!”
傅错说:“我觉得没毁,就这张吧,用来做封面。”
排练一直持续到进棚的前一天,最后一天全员放假,好调整状态。这天傅错一直睡到十一点才起来,是被屋外的嘈杂声吵醒的,意外的是一向比他会赖床的隋轻驰竟然已经起来了,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迷彩款T恤,站在窗边朝下看,手里拿着一只马克杯。
傅错起身下了床,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隋轻驰依然看着窗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了声:“一个小时前吧。”
傅错从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也纳闷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直射进来,伴着扑面而来的热度,这会儿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比刚才小多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从下方街道走过的人群的末端,和他们手里舞着的彩虹色的小旗子。
他看着他们一路走远,像一条鲸,游弋过河湾。
隋轻驰说:“傅错,我们出柜吧。”
傅错蓦地看向隋轻驰。
隋轻驰也看着他,很坦然。
“你说什么?”傅错问。
“我说我们出柜吧。”隋轻驰说。
“……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啊,”隋轻驰把手里的咖啡放在空调窗机上,“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
傅错来回看着眼前的人,隋轻驰的神色像波澜不惊的湖,他知道隋轻驰有多善于走极端,一旦认真,他真的会那么去做,可他实在想不通隋轻驰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总不可能因为在某个早晨看见一面彩虹色的旗帜,就像小孩子一样听风便是雨。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在一起却不能让别人知道?”隋轻驰反问。
他问得轻描淡写,好似早就打好了腹稿,每一句话应该怎么应对,傅错一头雾水,但知道不能跟着隋轻驰的节奏走:“因为你是西风的主唱,”他说,“我无关紧要,但对你来说不可以。”心想你现在要和我出柜,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我违背自己的初衷放弃签约后海,只是想看到你光芒万丈地站在舞台上的那天,可现在你跟我说你要自毁前途吗?
“真的是为了我吗?”隋轻驰低下视线,手指一下一下转着空调上那只杯子,讽刺地勾起嘴角,“你难道不是为了西风吗?”
“为了西风,为了你,有区别吗?”傅错说,“你是西风的主唱。”
“我再问你一遍,”隋轻驰抬头道,“你要不要和我出柜?”
傅错有些受不了了,皱眉道:“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出柜?有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吗?”
隋轻驰盯着他,说:“理由就是我想。”
傅错终于从隋轻驰看似平静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疯狂,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隋轻驰的话,好像不管怎么发疯都没问题,他天生有着可以凭着性子乱来的权利,不需要理由。
傅错沉了口气,看着他,正色道:“隋轻驰,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这个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到这一刻他真的有点生气了,心说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可以毁吗?!
隋轻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人,就算是在决绝的时候都这么温柔克制,到底还是让人恨不起来。他松开了捏着杯口的手,转身离开窗户,提起沙发上的背包,说:“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门拉开,傅错问:“你去哪儿?”
隋轻驰说:“在柜子里闷久了,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