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错
太阳落山前,他顶着风雪,费力地循着自己的脚印回到了镇上,差一点这些脚印就要被盖住了。镇上只有一家小酒吧,风雪太大,已经关门了,傅错走到门前,戴手套的手擦了擦结霜的玻璃,看见里面似乎还有灯光,哆嗦着拉起门环叩了叩。
几分钟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傅错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才想起用英文说:“ I e in?”他缩着肩膀回头示意外面的降雪,“It's too cold outside.”
金发姑娘笑了笑,拉开门用中文说:“我会说中国话,进来吧。”
傅错走进来,雪也跟着他飘进来,肩膀上也都是雪,但屋子里面烧着炉火,他肩上的白雪一会儿就化掉了。
俄罗斯姑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英俊中带着点儿忧郁颓唐气质的青年,他显然不是当地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点儿还在外面走,而且……看见他背上背着乐器包,她好奇地问:“这是吉他吗?”
傅错把包放下来,靠在吧台边,说:“不是,是贝斯。”
“贝斯不是吉他吗?”
傅错不知如何解释,笑了笑说:“也算吉他,是低音吉他。”
俄罗斯姑娘给他倒了杯酒,趴在吧台问:“能弹吗?”
傅错喝了口酒,看着满眼期待的金发姑娘,摇摇头:“我不会弹贝斯。”
俄罗斯姑娘一脸的不解:“那你……”大雪天背着它在外面走?
电话铃响起来,姑娘没把话问完就去接电话了。傅错摘下手套放在吧台上,静静地喝着酒,酒有点呛人,入喉后特别辣,但身体也立刻就跟着暖了起来。
身后传来火焰的剥啄声,他回头瞅着通红的炉火,一明一灭的火光让他想起那晚桥上闪烁的无数车尾灯,红莲一样的火光,在黑暗中闪动着,四处播撒着火种……
恍惚间他听见身边有人笑着说:“你不攒钱买别墅了吗?”
像是谭思的声音,又像是另一个人。
深夜时风雪停了,天边出现了极光,但并没有人特别在意,这么美的极光,只有他一个人彻夜欣赏。
那之后他又从北往南走,每个城市都会停留一下,坐了很多趟顺风车,开车的人要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就这样迷迷糊糊辗转到了墨脱,跟着一群国外音乐学院来采风的团队进了西藏。
有一天能见度特别好,他们望见了世界最高峰,只是老有一片云缭绕在山峰处,一直也等不到它飘走,雪白的山顶就这样偶尔露出来一点,看着很害羞的样子。傅错笑了笑,心想。
晚上有一场篝火晚会,老外请他帮忙伴奏贝斯。
“我不会弹贝斯。”傅错说。
老外有点诧异:“那……能借你的贝斯吗?”
傅错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把贝斯借了出去,也许是因为知道谭思一定会借的,谭思和他不同,并不介意别人碰他的贝斯,只要对方弹得足够好,他就可以分享自己的乐器。
晚上,人们围着篝火开起了音乐会,各种民族乐器西洋乐器粉墨登场,傅错听见那把Gibson的贝斯再度响起,贝斯手抱着它在怀里尽情sp,换来阵阵掌声,唯独他却鼻酸了。
在那条好久没听到的重低音线上,各种乐器都加入进来,卡洪鼓,吉他,小提琴……人们载歌载舞,有热情的藏族姑娘上来拉他,他笑一笑摇摇头婉拒了。
深夜从帐篷里出来,星空那么璀璨,星光干净得好像可以直接落进眼睛里。这一路他见过太多壮美的和平凡的,一直在心底积淀着,有时想要狂溢出来,他就拼了命地压住。
星光一闪一闪,像循着某种乐律,傅错抱着手臂抬头仰望长空:“不玩乐队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然后它们好像一下全都不闪了。
他走遍了大江南北,一晃就到了年底,终于又经过人烟稠密的大都会,说来和这座南方城市还蛮有缘的,以前西风也来这里开过唱,两个主唱都来过。
傅错又一次见到了隋轻驰,在地铁站的灯箱广告上,特别巨大的一张脸部特写,想不看见都不行。
已有半年未见,突然这么大的特写放到眼前,背景是雪白的,隋轻驰也穿着一件领口敞开的雪白衬衣,只露到肩膀的位置,那种感觉,就像一头闯进大雪后的森林,以为什么都死去了,却突然又被一双野兽的眼睛盯得复燃了。
隋轻驰的头发烫卷了,但还是黑得很纯粹,像那些冬青树。这张特写大到什么地步呢,他走到灯箱前,发现张开手刚够遮住他一边眉眼,甚至能从他瞳孔里看见摄像时的灯光。
地铁在身后呼啸进站,傅错最后看了这面广告一眼,转身上了车,上车的乘客不多,跨进车厢时他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眼睛放太大了,隋轻驰的眼睛本来就抓人,害他走进车厢时老觉得背后被他盯着……
这张广告应该是才换上的,他看见车厢里有高中女生举着手机在拍,站台上也有两个女生,手里拿着奶茶,从扶梯上下来,就绕到这面广告前,边喝着奶茶边评头论足着,从那些明媚的笑容里,他感觉得出她们真的很喜欢他。
随便住了家快捷酒店,推开房门,低头就看见脚尖踩住的小卡片,傅错弯腰捡起来扔到了一边,隔壁传来一些不太好的声音,他打开电视,调大音量,脱下衣服准备洗澡,刚解开皮带,就愣住了。
他听见了隋轻驰的名字,扭头看向电视,电视上是娱乐头条的时间。
傅错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隋轻驰竟然有绯闻了。
有记者在机场拍到他开车来接一名女子,而该女子疑似寰艺ceo的妹妹。
傅错注视着两个人的照片被并排列在屏幕上,一直到这二十秒的新闻过去,又切换成了某个男团的见面会新闻。
那二十秒的失神让他觉得可耻,他没有脱下皮带,径直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把热水开到最大,一股脑喷洒在头顶,抬手按摩酸痛的肩膀时,指腹的茧在皮肤上擦得生疼。
到底在干什么,不要再想他的了,真的不要再想了……
他们注定只是彼此感情路上的过客,让他成为别人的隋轻驰吧。
对傅错来说,这座城市并不值得落脚太久,计划中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中央大厦的楼顶观景平台,早年他在网上看过一张照片,是从观景台上拍的入海口的日落。
第二天一大早他退了房,步行去了中央大厦,不写歌以后就喜欢上了摄影,也谈不上有多发烧,就是看到有感觉的场景,会拿手机拍下来。和中央大厦在同一片街区的还有威斯汀酒店,酒店门口蹲守着很多人和车,猜应该是有明星下榻,毕竟今天是跨年夜,每个电视台都有跨年晚会,不过这边的跨年晚会比不上STV和CBS,也不知道请了谁来,能让粉丝狗仔这么疯魔,大清早就来蹲点,还说不定是从晚上守到天亮。
不可能是LOTUS,他们每年都在CBS,唐杜倒是有可能,但唐杜的粉丝没有这么疯魔,隋轻驰的人气和性格就更不可能来这边了。
他走过斑马线,对面有一家KFC,在美食广场一楼,挨着中央大厦,这个时间观景台还没开放,他简单吃了一点早餐,KFC里都是来去匆匆的上班族,就他一个人低头吃得不疾不徐,隔壁桌也有边吃早餐边看手机的高中男生,都这个点儿了好像也并不急着去上学,也可能就是逃课出来的,一脸麻木地刷着手机,仿佛入定了似的,左手手腕戴着白色的耐克篮球护腕。
傅错看着那个同款护腕出了一阵神,男生放下手机喝饮料时他收回了目光,自从换了手机号,好像就失去了刷手机的动力,在西藏认识的驴友问他要微信号,好把拍下的合照和视频发给他,他说没用微信,对方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他。
KFC一楼很快就只剩他和那个逃课的高中男生了,店里人少了,那男生也放松下来,趴在桌上睡起了觉。快九点时傅错起身,拎起贝斯包挎肩上,拉开门时突然被马路对面的骚动声吸引——一窝蜂的人和车跟在一辆从酒店车库拐出来的黑色丰田埃尔法后,尤其是酒店门口和大堂蹲守那些女生,上车开追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傅错站在KFC门口,亲眼目睹了面包车是如何把那辆埃尔法别在路中央的,前面一百米处有一个十字路口,埃尔法在前面掉了个头,刚绕到隔离带这边,面包车就从外侧超车,惊险地挡在了埃尔法前面。
马路被堵了一半,其余车辆只能绕道走,埃尔法前后左右都是车,连往后倒的空间都没有,有几个女生从面包车上下来,绕到丰田车的挡风玻璃前,举着手机往里拍,还有人狂敲后车窗,傅错心想是私生吧,真的有病。
围观的人不太多,可能还都以为是交通事故,傅错没工夫看戏,进了中央大厦电梯,一起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好像是在大厦某层工作的人,电梯是透明的,上升时还可以看见下方的事故现场,男生说车祸啊,女的说不是车祸,是私生粉追车。
男的瞪大眼:“这阵仗,谁啊?”
“好像是隋轻驰。”
傅错眼睛猛地睁了一下。
第五十八章
“这阵仗,谁啊?”
“好像是隋轻驰。”
傅错眼睛猛地睁了一下。
男的有点惊讶:“他今年来我们台吗,不去CBS吗?”
“CBS有LOTUS,STV有唐杜顾桑妮这些,他可能不想和这些一线争牌面吧。”
“他以前也都是在CBS跨年的啊,至于吗……”
两个人在29层离开,电梯载着傅错到了顶楼,工作日的早晨,观景台这会儿才刚开门,除了他一个游客都没有,天台边架着一台望远镜,他投了硬币,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波光粼粼烟波浩渺的河口方向,而是看向了下方越来越混乱的现场。
两辆车的司机都下来了,同时下来的还有两名黑衣保镖,私生们围着车不知道在说什么,保镖开始动手驱赶她们,因为驱赶得非常不客气,女生们的情绪看着也有些激动。就在这时,商务车的车门忽然又拉开了,场面在一瞬的凝滞后猛然变得更混乱起来,除了加大了拉扯力度的私生粉和保镖,肉眼都能看到路边行人纷纷惊讶地停下围观,旁边经过的车辆速度也差不多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