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
“他怎么上门诊了?”庄奕闻言不禁蹙眉,门诊每天人流量巨大,现在是特殊时期,万一遇见坏人,保安也救不及。
岑寂跟着他快步往门诊楼走,说道:“寻老师一个号得排一年,哪能说取消就取消,病人家属不得跟医院拼命啊。他怕拖延人家看病,跟陈院长要了个保安,就去了。”
庄奕气不打一处来,别人威胁他的生命安全,他却不当一回事,自己却在这里急得上火。
这种事势必耽误工作生活,但病人怎知底细,一旦拖延,他们只会怪罪寻聿明耍大牌不肯坐诊。一来二去,风险也是他担,埋怨也是他受,别人都有人心疼,谁心疼他。
岑寂大步迈进门诊楼,在一楼西侧第三门廊里找到寻聿明的诊室,门口乌压压围的全是人。隔三差五便有等不及的家属涌到诊室小门的窗口上窥探,生怕有人插队,或是叫号没听见。
庄奕一推门,立刻有七八个人围上来,横眉怒目地喊道:“你几号?到你了吗就往里进!”
“他是大夫!”岑寂忙解释,他穿着白大褂,几个家属看见气势便弱了三分,口里仍不依不饶:“大夫也不能插队,都像你们这样走后门,还有王法没有!”
岑寂脾气好,始终笑呵呵的。庄奕可没他那耐心,他现在看谁都像凶徒,拧开门走进去,里面一般的人挤人、人挨人,连旁边做检查的小床上也坐满了病号。
岑寂跟在他身后,听见旁边大妈和自家女儿悄声议论:“喔唷,这哪像个给人看病的样子,一点都不老成的。头发那么老长,是大夫还是明星嘛?”
“当然是大夫了,大妈。”岑寂低低笑道,“明星哪有这样帅的嘛。”
大妈“咯咯”笑起来,点点手指说:“小伙子,油嘴滑舌!”
寻聿明听见这边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看见庄奕微微一怔,冲他笑了笑,神情只在瞬息之间。他接过下个病号的身份证,在读卡器上一刷,问道:“您什么症状?”
病人是个不到一米六的老太太,戴着副椭圆眼镜,给他病历和片子,说:“我就是头晕得不得了,走着走着路就跟刹不住车了似的,老往前冲,不小心就跌倒了。”
寻聿明打开阅片灯,放上磁共振的两张片子一扫,低头开始写病历,“您这个以后去看内科吧,动脉硬化,脑缺血,脑萎缩都有点,典型的老年病。”
“这不是您权威么。”老太太七十六,对他恭恭敬敬,像个在老师面前答话的小孩,“排一趟队可不容易,您给多开点药吧!”
寻聿明写完症状,说:“给您开点长春胺、定眩片、银杏蜜环口服液。平时吃阿托伐他汀和胞磷胆碱纳吗?我给您写上用量,去门规的医院开吧,报销还便宜点。”
说着将身份证和病例还给她,叫道:“下一个。”
“该我了,该我不是你!”三四个人纷纷挤到跟前,眼看要吵起来。
“一个个来,按号排。”寻聿明深吸一口气,擦擦额上汗渍,再一抬头,庄奕却没影了。
过不多时,诊室门再次打开,有人往他手边放下杯水,刚买的乌龙茶,还温热的。庄奕轻挑嘴角,默默站到了后面。
寻聿明端起杯子喝一口,一个接一个的病人看下去,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偶尔余光瞥到庄奕,却是带笑的。他也不戴口罩,写病历、开药、看片子、约手术,就像流水线旁边的组装工人,熟练而专注。
庄奕一直陪他看到中午下班,寻聿明终于坐起身,抻了个懒腰,笑道:“你怎么一直在这儿陪我?”
“有事问你。”庄奕等他洗完手,拿上杯子,一起往咨询室走。“你怎么不听话?”
几天前刚和他说过行动要注意,千万别自己到处跑,尤其是门诊最好先别看,万一有坏人混进去难以控制。
寻聿明捶捶后腰,道:“我怕耽误事儿嘛,总不能老躲着。”
庄奕见状,揽住他腰身,手指在他僵硬的肌肉上不轻不重地揉捏。寻聿明禁不住痒,笑着直躲,他一向敏感。
“太瘦了。”手里的肉只有薄薄一层,触感柔韧,庄奕叹一声,推开门,去餐厅吧台拿了两份饭,将自己碗里的肉都挑给他。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寻聿明接过他递来的菌菇汤,先喝了两口。
庄奕抽张纸巾,擦擦他嘴角,见他脸红着躲闪,笑说:“陈霖霖说不能给你做咨询了,想让我接手。你觉得呢?”
寻聿明舀米饭的小勺一顿,表情纠结起来:“我……你不是不愿意给我做嘛。”
他有点怕,让庄奕给自己做咨询,意味着在对方面前完全袒露自己的情绪,更糟糕的是要将过去的点点滴滴翻开来,细细地回味。
他怕自己没那么大定力,会把持不住。
“如果非给你做,除非是以同事的关系。”庄奕自然知道怎样绕开规定钻空子,“你可以做我的助手,那我帮你做咨询,就不牵扯道德问题了。”
职业守则不是问题,最大的风险是,彼此能不能守好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寻聿明没点头,也没拒绝。
晚上回家,庄奕照例给猫喂食,陈霖霖的消息又进来:「我爸说不继续做咨询,他可能没法手术。」
手术是寻聿明的命。
庄奕犹豫片刻,回道:「我问问他。」
寻聿明还在屋里看最新发表的科研论文,庄奕过去敲敲门,跟他复述老陈的话,又道:“实在不行,只能我来做。”
他也不想,但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就做吧。”寻聿明摘下眼镜,看着他说:“我相信你。”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庄奕暗暗想。
陈霖霖又道:「对了,白天那个博主回复了。他说给他打一个亿!哈哈哈哈疯了疯了。」
庄奕笑了笑:「不行。」
陈霖霖:「这人肯定讽刺你呢,算了吧。」
庄奕:「超过银行单笔限额了。」
陈霖霖:「???????」
“你笑什么?”寻聿明见他弯着嘴角,低头摆弄手机,合上电脑问他:“你在看你的视频吗?我也想看。”
“呃……”庄奕一惊,急中生智,拖延道:“要不……你先亲我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你一下,吧唧。
第44章 吻
“那我不看了。”
这间屋里的床头是深蓝色的,寻聿明倚在上面, 衬得皮肤愈发白。他无意识地撅着嘴, 侧着头, 满脸的冷漠都被这双花瓣唇冲淡了。
庄奕心里一软, 凑上前说:“给你看, 别生气。”
寻聿明转过脸,见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神情看起来竟有些羞怯。庄奕给他手机,上面显示着自己的账号页面,乌烟瘴气的评论删得七七八八,偶尔有原来的粉丝留言。
“他们为什么问你是不是被盗号?”寻聿明翻了两条,抬头问。
“昨晚出了一点小问题。”庄奕掩饰说,“已经解决了。”
寻聿明点开最上面的一个视频, 是他录制的小猫玩耍镜头,因为家里装修得漂亮, 相机又清晰, 加上他选的音乐优雅,整体品质看起来倒不错,不过欣赏者寥寥。
庄奕清清嗓子,声音因紧张而发抖, 当年他参加玫瑰碗决赛, 在国际心理学研讨会上发言,众目睽睽之下带寻聿明唱歌……所有这些高光时刻都不曾怯场,此刻却潮湿了手心。
“我没有投入太大精力。”他试图为自己找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就好像如果他投入精力,便能改变惨淡现状一般。
寻聿明挨次点下去,发现他并非只拍猫,自己种的花,亲手捏的陶,还有学习微雕,参加各种运动,甚至只是一抹不错的夕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只要他看见都会随手记录下来。
比起热热闹闹的营业账号,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反倒更像他的私人日记,没什么技巧,却格外动人。偶尔有欣赏得来的人留下足迹,和他打个招呼,点头之交,清淡如水。
寻聿明忽然觉得很美好,就好像在月明风静的秋夜,啜了一口甜甜的桂花酒,有一种安逸舒适的情致。“真好。”他活得真好,让人不忍心打扰。
庄奕笑笑,早知如此,何必费劲讨好他,什么都抵不过真情实意罢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寻聿明的脸颊,唇角微弯:“我其实……”
他其实是想记录下没有寻聿明的日子,在每一个思念成疾的夜晚,还可以回味着这些时刻告诉自己——没有小耳朵,我也可以。
现实却是,在寻聿明面前,这些根本不堪一击。此刻面对着他,庄奕才发现,原来它们并非是他可以自己生活的证明,越想证明越说明不自信。
他只是在等待。
“我给你看样东西。”庄奕起身离开,不一时又回到床前,他右手一松,一只带着细羽的白色捕梦网摇摇曳曳坠在寻聿明眼前。
“你还留着呢。”寻聿明放下手机,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他从前买给自己的,分手后他们将彼此送的礼物退回,便再没见过面。
庄奕将它系在床头画底边的小暗钩上,窗帘拉开,刚好有月光渗漏到上面,夜间捕捉噩梦,白日收集阳光。他揉揉寻聿明的栗棕色头发,道:“我一直留着,你忘记我为什么送你了吗?”
“没有。”寻聿明轻轻摇头。
他怎么会忘记呢。
那是大三上学期,寻聿明报名参加了MCM,凭借用“激光全息投影的3D打印技术”模拟神经脉络,从而解决医学扫描的局限性问题的论文,斩获了最高等级的O奖。
当时3D打印还不像如今这样普及,将全息投影应用其中,更是一种畅想,直到2016年迪士尼才申请了这项专利。寻聿明的设想被评委里一个名叫布鲁斯·安格斯的教授所赏识,此人后来也成为了他的授业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