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
“我也是听刘大夫说的。”岑寂递给他手术刀,悄声说:“主要是上次那个小病人家里太厉害了,现在他爹妈拿你当救命恩人,谁还敢在背后瞎嘀咕啊。”
“那样最好。”寻聿明并不想狐假虎威,但借力打力,赶赶苍蝇也是好的。
岑寂又开始跟他介绍孙卓的新女友,刘大夫、展大夫家里的关系,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请他去林海集团上班的事上。
寻聿明考虑了几天,总是拿不定主意,他大学时便受到安格斯教授赏识,博士毕业后跟他去了梅奥诊所上班,同时加入他的“天使实验室”,事业上有导师提携,走得顺风顺水。
他主见极强,要求却不高,有研究做,有病人看,也不想其他。回国,是他第一次在毕业后为自己做的大决定,一方面是去国怀乡之情不减,另一方面则是想离庄奕和外公近一点。
说白了,虽已工作多年,在职场他还是一张白纸。林海集团是好是坏,他不会衡量;这个工作机会值不值得,他不会评估。
“等会儿我帮你问问姥爷。”庄奕开着车,正行驶在去郊区的公路上,“如果他们的项目不错,去赚钱是好事,省得你跑邻市辛苦。”
“可……”寻聿明刚想反驳,庄奕先一步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医院那边不用担心,你又没签竞业合同,也有了多点执业资格,有钱何必不赚。你和我签的合同倒是有点冲突,但我不管你,你怕什么?”
“陈院长不想我去,”寻聿明弯弯嘴角,“他怕我被挖走了。”
“他那边我帮你说,不用管。”庄奕极力鼓动他去。
寻聿明反而起疑:“那可是任雪原的公司!”心想:他果然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否则怎会把自己往任雪原那边推。
他却不知庄奕另有图谋,入职时需要体检,体检便要抽血……
车子拐个弯,驶入一条红枫相夹的柏油路,前面电子门大开,已有人等着。
二人停下车进去,绕过一座小亭子,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颤颤巍巍扑了过来。庄奕一把接住艾比,嗔道:“也不怕摔着。”
“我不怕!”艾比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寻聿明道:“哥哥,舅爷爷说要给你抽血,你快躲起来!”
“抽血?”寻聿明看向庄奕,“抽……什么血?我都好了!”
他才不怕,只是没必要。
庄奕笑笑,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波澜不惊:“你不是要去林海集团上班?我舅舅有个体检中心,是林海集团的合作单位,你得找他做入职体检。”
他说得合情合理,寻聿明也没多想,“非抽血不行吗?”
“进去再说,别怕。”
“谁怕了!”
庄奕耸耸肩,带他进屋和他一大家亲戚打招呼,叔叔婶婶、兄弟姐妹几十个人,一一介绍过来,饶是寻聿明的脑子也发懵。
他姥爷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穿一件灰白高领毛衣,叼着雪茄冲寻聿明道:“小寻,怎么才来见我?是不是不拿姥爷当亲姥爷?”
“人家工作忙,您别开玩笑。”庄奕将他按坐在沙发上,指着对面人,给他介绍:“这个是我舅舅。”
“舅舅好。”寻聿明趁着鞠躬的间隙打眼看去,他母舅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很是魁梧,只听他道:“你好小寻,早听说你了,那咱们抽血吧?”
“……”
庄奕嘴角抽了抽,手肘一戳老舅胳膊,将他拽到门廊里,皱眉道:“不是说好骗他说入职体检的么?”
什么叫——“那咱们抽血吧”?
“我也没说不是啊。”老舅一脸无辜。
“谁家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那咱们抽血吧?”庄奕太阳穴突突跳,简直被他气死,“您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不对。”老舅一推眼镜,正色道:“我第一句话是,’你好小寻‘。第二句话是,’早听说你了‘。第三句话才是,’那咱们抽血吧‘。”
他已经很会铺垫了。
“……”
寻聿明心思灵敏,庄奕生怕被他察觉,坏了大事,橄榄球决赛时都没眼下紧张。无奈他没有旁人可托付,只能揉揉鼻梁,再三嘱咐老舅:“麻烦您再说得委婉点,跟他先聊聊别的,自然过渡到抽血的话题上。事关重大,拜托您了。”
“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老舅一脸严肃地比个“OK”的手势,转身走进客厅,同寻聿明道:“小寻,你是小奕的大学同学吧?”
“是,我是。”
“那……你们上大学抽血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老舅:我尽力了。
庄奕:您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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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家
“我们……大学没有安排体检。”
寻聿明凝眉看向庄奕,碍着人多不好问他, 只以眼神相询。
庄奕暗暗叹了口气, 故作镇定地说:“我昨天跟他说, 你要去林海集团上班, 得先上他那体检。他就是这样, 今日事今日毕,脾气急得不行。我真的……”
他真的词穷了。
“舅。”庄曼向这边瞥了一眼,帮忙解围:“您属蚊子的么,见人就吸血?好歹等吃完饭再说啊,先开导开导我七表哥吧。”
与庄奕不同,庄曼身上总是带着高傲不羁的叛逆感,尽管她的脸年轻光鲜,举手投足却倍觉沧桑, 此刻她横在沙发上玩手机,两条腿搭着扶手晃晃悠悠, 与全家人的作派格格不入。
寻聿明感激地冲她笑笑, 听她懒洋洋道:“七表哥,我舅有话跟你说。”
七表哥隆鼻深目,棕发碧眼,是个八分之一英中混血, 张嘴却是一口塑料中文:“’劳‘舅, 你叫我什么事?”
“你最近不是迷上中国传统文化了么?”庄曼道,“我舅可懂这一套了。”
老舅推推眼镜,谦虚道:“我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懂, 但教育你,还是可以的。”
“太好了。”七表哥正色道,“最近我去看了打市。”
“……”这个还真不懂,老舅莫名其妙:“打市是什么?”
寻聿明一脸看电影的表情,偷偷和庄奕咬耳朵:“你家人真有意思。”边吃他剥的橘子,边听七表哥说:“打市就是帮人推测命运的’老市‘。”
“嗨!”姥爷提着一口气等半天,还以为是什么新奇名词,“你说的那是大师啊?!”
“就是打市。”七表哥郑重其事道:“他说,我今年十月份有灾难,不能往北走,否则会出事!”
庄奕神思一转,靠着沙发背笑问:“那您能不能往南呢?”
“往南可以的。”七表哥满面严肃地说。
“这大傻子……”姥爷嘬了口雪茄,皱眉道:“你就算往南去,不也得再回来!”
那不还是得朝北走么。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对面花厅里打牌的三姑捂着肚子道:“哎哟,我赢了,小苏你点炮了!”
“都怪那假洋鬼子。”八婶咧着嘴抱怨,“笑得我没看清牌面,好好一副自摸清一色,全毁他手里了。”
寻聿明窝在沙发角里“咯咯”直笑,庄奕拉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问:“饿不饿?等会儿我爸妈来了,咱们就开饭。”
“没事。”寻聿明摆摆手,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目光晶亮如星,“我不饿。”
他从小孤僻,亲戚朋友寥寥无几,只和外公亲,这种大家庭的欢乐热闹,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以前即使是大年夜,他们家照旧八点睡觉,寻聿明常常独自躺在床上,偷听窗外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他羡慕那些可以和小伙伴放烟花的同龄人,却不敢和外公说,只能以旁观的视角,目睹他人的快乐。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庄奕的亲戚们外向热情,跟他丝毫不见外,大家说说笑笑,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体验,却有一份温馨安乐的美好。他心里暖洋洋的,只盼着这一天过得慢一点,自己便能多享受一点家的感觉。
寻聿明拉拉领口,屋里开着暖风,他有些出汗。庄奕见他脸颊酡红,帮他脱下外衣,里面只剩一件薄薄的海蓝色开司米,“穿太厚了,冷热交替,反而容易着凉。”
“就是,”姥爷揪着自己身上的毛衣,冲大家小声抱怨,“春捂秋冻嘛,你外婆非叫我穿这个,她可臭美地穿旗袍。”
庄奕将寻聿明的外衣收进衣帽间,回来说:“您有本事就大点声说。”
“我会怕她?”姥爷呵呵一笑,悄悄向麻将桌前看了一眼,还好,外婆忙着数钱,没听见。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等开饭,大约十一点半,庄奕父母才匆匆赶到。秦雪岩今天戴着顶假发,穿一身猪肝红长裙,看上去倒很精神。
“小明大夫。”她转个圈,满面堆笑地道:“你看我都好了,一点后遗症没有!”
“可是多亏了人家。”庄奕父亲名叫庄木铎,长相与庄奕颇为相似,只是年纪大了,瞧着更稳重。他与寻聿明握握手,微笑道:“很荣幸认识你,寻大夫。”
“伯父叫我小明就行。”寻聿明受宠若惊,讪讪道:“我和庄奕是大学同学,您别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