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
卢林曦在一旁好奇,催促顾春来打开看看,问了几遍,顾春来才有反应。
他讪笑着抽开手,说:“师兄,你让我我回去慢慢看,细细品味,不是更好?”
“又不是情书,怕什么?还是……你打算偷偷扔了?”
对方这么一说,顾春来也没了借口,只好照做。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掀开卡片,调整到距离眼睛合适的位置,才又睁开。
映入他眼帘的是花店的logo、联系电话还有微信公众号的二维码,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没有苍劲有力的“致顾春来”,也没有简单的祝福。顾春来看了好几圈,拿近看,放远看,卡片依旧如常,只是和刚才比,有些皱了。
顾春来松了口气,脸上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哭还是笑。
他走了片刻神,感觉有人靠近,回头一看,卢林曦脑袋凑过来,又开始念叨肖若飞不够意思。他匆匆一笑,直叫卢师兄不要太严苛,说肖若飞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已是他的荣幸。说完他看了看肖若飞,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微弯,语气如常,淡淡地解释着,此行匆忙,留言卡也是店家准备的,改天一定请顾春来吃饭。
卢林曦终于满意。他催促顾春来快些准备,好顺带送顾春来回家。毕竟时间不早,家里还有人为他亮着一盏灯,等他归来。
听罢,肖若飞主动请缨:“师兄,您早点回,别担心,我送春来。”
“行吗你?瞧你的黑眼圈,要让墨斗鱼见了,指不定以为自己遇到同类了呢。”
“没问题,”肖若飞耸肩:“让我跟他多聊聊。我们好多年没见。”
卢师兄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心急嘴快:“你去年不是……”
没待对方说完,肖若飞便横插一句:“师兄,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我保证把春来安然无恙送回家,缺一根头发,您拿我试问。”他语气如此笃定,好似天崩地裂,顾春来都不必怕。
卢林曦正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被肖若飞一说也不再推脱,简单收拾一下便与二人道了别。
转眼间,休息室只剩一对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大学同学。他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平时不会冷场的人此刻似乎忘了舌头要怎么用。工作人员早就散了,演员们也都散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只有墙壁上的钟在不眠不休地随时间往前走。
顾春来昨夜几乎没睡,双眼酸涩难耐。他没办法,只得抓起梳妆台上貌似卸妆油的东西,挤了两泵,胡乱往脸上涂。
肖若飞看不下去了。“春来,你行不行?演了这么多年戏,连妆都不会卸?”
顾春来移开手,脸上油亮亮的,黑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像打翻了调色盘。肖若飞瞬间没了脾气,掏出手帕替顾春来抹抹干净,然后使劲晃了晃眼唇卸妆液,浸湿棉片,趁顾春来还没睁开眼,贴住了他的心灵之窗。
“敷十到十五秒,轻轻揭开。如果眼线还没卸干净,就拿棉棒沾眼唇卸妆液,轻轻擦拭,记住了吗?手法太粗暴,当心皮肤各种问题!”
说完,肖若飞惊觉自己太像教导小学生的老师,连忙闭上嘴。可平时立刻回怼的顾春来居然闭口不言,超过十五秒钟,他才保持双眼紧闭的姿势,轻轻回了句“嗯”。
肖若飞却没有回答。
顾春来连忙揭开化妆棉,发觉本该在身旁的人不见了。他四下一看,肖若飞竟然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位在人前八面玲珑密不透风的的完人,居然能略微“失礼”地抱着别人的外套,嘴微张,口水横流,毫不顾忌形象。就算昨天酒里被人下药,走路七扭八歪,神智几乎不清,抓住自己时这个人还能得体又感人地说一句“春来,好久不见”。
看来他是真累了。
顾春来依照肖若飞的指示卸净厚重的妆,而后蹑手蹑脚将周围收拾妥当。打点完一切,他抬头看了看表,遥远的地方恰巧传来沉闷的钟声,整整十二下,绵密悠长,好似开满烟火的梦。
肖若飞仍旧睡着。
顾春来踯躅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坐到沙发另一头,轻声说:“今天早晨我……说得太过分。拿你的电影攻击你,拿你最头疼的问题攻击你,实在太过分。抱歉。”
顾春来当然明白,中小投资的影片,晚开机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虽然肖若飞表面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但依他按部就班的性格,怕是早被临门一脚的变数搞得急火攻心。
那般讽刺,无异于火上浇油。
“昨天晚上雁南哭得很凶,嗓子都哑了。他说他以为这个角色势在必得,为了这部片子推掉好多戏约。可你最后没有要他,一定是因为你们的过去,因为毕业那天他狠狠地甩了你。他一直一直在哭,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所以很担心,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他,最后也有点着急上火。”
听肖若飞没反应,他继续说:“我以为把怒气丢给‘罪魁祸首’,心情就会好点,其实根本没有。仔细想想,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因私人感情而影响作品……我清楚。可是……虽然你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但你可不可以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合适?他是爽利的人,你跟他好好说他肯定会接受,总比我一个外人夹在你们之间左右为难好。你让他一个人想一个人去琢磨,心里的症结最后会烂掉。”
然后成长为无时不刻挥散不去的心魔,纠缠一生。
“因为,我也不知道。”
顾春来耳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他偏过头一看,肖若飞睁着眼,面朝他,视线中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深不见底。
“吵醒你了?”顾春来的声音像秋天第一片落叶冬天第一场雪,轻得难以察觉。
肖若飞答:“一直没睡着。”
顾春来又问:“那为什么还一直装睡?”
“你好不容易跟我说说话,我要打断你,不就听不到了?”
顾春来感激地看肖若飞一眼,埋起早些时候的戾气,努力挤出个笑容。话都说清楚了,既然对方主动示好,毕恭毕敬给自己台阶下,就没必要再毫无意义地僵持。
他问道:“你今晚不出席光影之夜,真的没问题?”
“有隔壁田总撑场子,还担心什么?而且啊……”肖若飞挪了挪,几乎要贴住顾春来的手臂,“今年家母重新出山,镁光灯的焦点,我希望留给她。”
肖若飞笑得自豪,那神情,比舞台上任何人都更闪耀。
顾春来忘了移开眼睛,也忘了巧舌如簧。半天他才想出一句:“那你来这里……你明明很忙……”
“我来干正事。”肖若飞明白了对方的话,“就像你早晨说的,我的新片,确实还没男一号。”
顾春来思考片刻,好奇地问:“你说找不到合适的人。那你到底试了多少才说找不到人?”
肖若飞不假思索,流利地背出之前所有试镜演员的名字。
顾春来觉得不可思议。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名单囊括了当今华语娱乐圈所有顶尖的新生代演员,有流量,有扛收视新贵,有未来口碑保障,甚至不乏白雁南那般功成名就的视帝级人物。
“你说这些都不行?”
肖若飞摇摇头:“感觉缺点东西。”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家新人?我记得你们之前选秀刚选出来一批。他们的知名度和票房号召力相对差一些,但能和灿星老师演大量对手戏,可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接住了她的戏,说不定能拿个最佳男配的提名之类的,何乐而不为?”
肖若飞张了张嘴,明明像是要说话,可话好像刚到嘴边,他就停住了。这样的犹豫竟然有些不像他。
隔了半天,肖若飞才吞吞吐吐地讲:“我只想……只想找一位成熟的、经验丰富的演员和她对戏。我不希望有任何纰漏或闪失。”
“那你要怎么办?”顾春来想破头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还是说你自己不方便,想让我……让我跟雁南谈谈,看他还有没有兴趣?”
“不,我要你,”肖若飞的目光中只剩下坚决和笃定,“我要你来演我的戏。”
第7章 好久不见,我来试戏了
顾春来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疯了。”
说完他才惊觉失礼,连忙道歉,但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连两分钟撤回的机会都没有。
肖若飞似乎已习惯,不气也不恼,连先前的疲倦都一扫而空,笑眯眯地说:“实话跟您说,小爷我现在好得很。找到对的人,胸不闷,脑袋不疼,连胃口也变好了。”
“若飞,选角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严肃点。等你休息好,脑袋清楚了再来做决定也不迟。”
“你猜怎么着?昨天晚上我睡得……”肖若飞贴得更近些,贴到顾春来耳边,“特别好。”
顾春来后退几分。“我看你是忘了吃解酒药,从昨天醉到现在。”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不过我今天没咋吃东西,现在是真饿了,正打算点外卖。你想吃什么?我一起点。”
“你之前选角色也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也这么儿戏?也是肚子饿点外卖的时候随便选的男主角?”顾春来不似先前那般冷静,语速快了许多,“你先前你讽刺我的专业素养,那你的呢?跑哪儿去了?”
肖若飞眼不离屏幕:“现在挺晚的,吃太油腻不好,我打算点清粥小菜,你也来一样的?”
“若飞!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顾春来猛地翻身,手撑沙发,牢牢圈住肖若飞。肖若飞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不紧不慢地划手机,点外卖。他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过菜单,连菜品图都要点开放大了看。顾春来保持这个姿势,等他选好餐,付了款,才抽出一只手,盖住他的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