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关系
陈南一回到A市只度过了短暂的两天,安排好店内的事情之后,再次前往外地。
贺昀迟变成一个十分礼貌又懂得关心人的朋友,每天雷打不动地两次来电,短短问候和交谈之外并不多打扰。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周末晚上在陈南一家里发生过的对话,贺昀迟仿佛得到了不算否定的答复就已经满意,并不精益求精地要求陈南一快点给出思考结果。
A市是沿海城市,十二月底也没有冷得过分夸张,常青树种枝头仍然有半新不旧的绿,天空偶尔灰上一阵,很快又有阳光从云层后徐徐散出来。
贺昀迟拎着一个小行李箱走出小区,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车辆汇入城市主干道,移动的速度变得尤为缓慢,他用手机看文献的间隙抬头望了车窗外一眼,发觉正好路过那家木艺工坊。
贺昀迟违背科学精神,非常唯心主义地将“木艺工坊”、“德彪西”等等完全不相干的名词与陈南一绑定,赋予它们一种特殊的精神联结,合理化自己见到诸如此类的事物时自然而然想要听陈南一声音的欲望。
车内寂静,贺昀迟等待通话时无聊地默数着。
他拨电话前没有想好说什么,只是纯粹许了一个愿,闭上眼睛像吹蜡烛一样数了一二三秒钟,电话就接通了,愿望顺利实现。
陈南一温和地在那头说:“贺昀迟?”
“嗯。”贺昀迟的目光还落在窗外那家木艺工坊高大的灯牌上,“我在去机场的路上。”
“噢,你是差不多该出发了。”陈南一擦干净手,从工作室的厨房出来,一边放下自己高高挽起的袖子,一边道,“什么时间到美国?”
“落地时间是中午。”贺昀迟答完,顿了顿,再次强调道,“我下周三就回来。”
陈南一声音听起来有些远,“你昨天晚上讲过好几遍了。”
他当然知道贺昀迟反反复复提这件事是为什么,暗自笑了一会儿,拿起手机道,“我下周一回家,刚刚买的机票。”
贺昀迟的视线立刻收了回来,默默盯着前方后视镜里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声音仍旧很平淡地说,“知道了。”
陈南一拎起一壶水,准备到工作室后院打理绿植,声音轻快而愉悦地叮嘱他,“路上小心,到家再联系。”
算起来,贺昀迟飞抵旧金山的时间大概刚好是跨年前的两天。他落地那天傍晚给陈南一打了一个像往常一样的电话,之后就再没有打来。
起初陈南一不太在意,以为是他回到家人身边太忙碌的原因。但等到跨年夜晚,他忙完店里的一个主题餐会,才忽然感觉少了些什么。
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跨年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客人,餐会结束,店员就开始直接做打扫了。陈南一坐在一楼近门的那张小长桌边,拨弄着那瓶法式花瓮的花朵,算了算时差,考虑要不要等一会儿主动拨过去。
“南哥,都整理好了,我走啦。”店员在吧台的后窗附近晾好两块抹布,洗着手说。
“OK,早点回去,注意安全。”陈南一冲她笑了笑。
“你还不回去么?”女孩穿上大衣,拎起背包,靠在门边问他。
“我等一会儿。”陈南一正在翻有没有漏掉的短信,头也不抬道,“你先走吧。”
“好的——欸,先生,我们这里打烊了。”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女孩被对方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回过头,见对方要往店内走便下意识叫了一声。
陈南一的心跳猛地变快了,他抬起头,望向即将从那架木质隔断后走过来的人,“贺……”
来人穿着一套浅灰色的、精心熨烫过的三扣西装,手上搭着刚刚脱下的外套与一条围巾。陈南一先扫见了那条熟悉的浅色围巾,于是还未看见对方的脸,表情就冷了下去。
“我不是客人。”邵越对女孩露出一个标准化的亲和笑容,“我来找朋友。”
陈南一握着手机坐在原位,脸色并不好看地盯着他。
店员有些疑惑地探头瞟了一眼,见陈南一并未出声,也就冲来人礼貌笑笑,带上门离开了。
店内一时格外安静,只有远处大朵大朵烟火升起的砰砰声。
陈南一站起来,朝门外指了指,道,“抱歉,已经打烊了。”
“南一,别这样。”邵越叹了口气,无奈一笑,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我又不是客人。”
“更不是朋友。”陈南一说,“我要回家了,麻烦不要耽误我关店。”
“你最近怎么样?”邵越并不是很介意他冷淡的态度,自己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
陈南一没有再坐下,和他僵持一会儿,静静道,“我很好。”他又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说,“跨年夜不用和我在这儿浪费时间,回去吧。”
“南一,你……”邵越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放软声音道,“我今天来是想找你好好聊聊,几个月前那次见面,有些话我说得太……”
“没有这个必要。”陈南一单手按着餐椅的椅背,说道,“邵越,小杉的事情,你有你的立场我不评价。我们分手,是个性不合,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们本来还可以是朋友。”他淡淡道,“但你要结婚——朋友?难道你指望我和你一起骗一个女孩子吗?”
室内又陷入了一段沉默,墙上的壁钟整点报时,很有节奏的敲了十下。邵越端起那杯红茶喝了两口,不带一丝窘迫,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结婚,我们就能在一起吗?”
“你——”
陈南一平白冒出一股火,正要反驳他,又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像是有人重重踢了什么东西一下,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
他循声望去,那扇虚掩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那人正走过来,带着一阵行李箱的滚轮碾压在地上的规律声响。
贺昀迟穿得单薄,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狼狈。可能因为在冬夜的冷风里浸了一会儿,他本来就偏白的皮肤看起来几乎有些病态的苍白,显得嘴唇异常发红。
陈南一见真的是他,整个人愣住了,怔怔望着他的方向。
贺昀迟与他短短对视几秒,拎着行李箱走过来,站到人身边,慢吞吞道,“陈南一,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们还有事要谈。”邵越气定神闲地插话道,“南一,这是……你朋友吗?”
贺昀迟看了陈南一一会儿,又偏过头打量对面的人,嘴里继续说,“陈南一,你家里还有吃的吗?”
“我刚下飞机,没吃东西。”
陈南一感觉有几分头大,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去三楼工作间等我。”
贺昀迟把脸转回来,似乎瞪了他一下。
“上面有今天烤的饼干,你不是饿了吗。”陈南一头都疼了,好声好气道,“要回家了我上去叫你。”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室内温度宜人,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贺昀迟身上沾染的一点冷气就散干净了。他的手背无意间擦过陈南一的手背皮肤时,甚至传来一股热意。
陈南一低声下气的几句话起了作用。贺昀迟转了转眼珠,手上轻松一晃,行李箱的万向轮便在地板上发出转动方向的摩擦声。
他有些矜贵地扫了对面斜坐的男人一眼,推了推眼镜,动作很慢地踏上了楼梯。
三楼工作间的木门打开着,贴着墙的那张黑胡桃木桌上亮着一盏小灯。贺昀迟把行李箱靠在墙边,又忍不住往门外挪了几步,听见两人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从楼下传来。
他的手搭在三楼楼梯的扶手边缘,侧耳听了片刻,觉得不大清晰,正认真思考要不要再下一层楼,口袋里的手机却拼命响了好几声。
贺昀迟瞟了一眼,是祁明的电话,便撤后几步,躲回工作间里划开接听。
“贺昀迟!”祁明上来就是一声音量不低的夸张叫喊,“疯了吧你,出柜?!你闹什么呢?你现在哪儿?”
贺昀迟皱眉,“我妈找到你那儿去了?”
“不是你妈,是你哥。”祁明点点烟灰,抽了一口烟道,“给我闹的,大中午的饭都没吃好。你哥说前天你在家跟你妈大吵了一架,然后就不见了,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就来问我是不是我收留你了——幸亏你接电话了,待会儿我给他们回个话,否则你哥大概就要报失踪了。”
“刚出门的时候手机没电。”贺昀迟说,“后来我上飞机了。”
“你回国了?”祁明警惕道,“上次我回家我就说你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隔壁那男的……”
“祁明。”贺昀迟出声打断他,陈述道,“他有名字,叫陈南一。”
“……”祁明清楚他没说出口的意思,顿感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道,“哥们儿,我是替你着想。”
“你哥刚才说,你妈把给你开的两张副卡全停了。”祁明扔掉嘴里的烟,“还改了你那套房子的密码,又不让你哥管这事儿……我都弄糊涂了,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啊?也不用跟你妈闹成这样吧。”
贺昀迟沉默半晌,开口道,“我知道我妈会这么做。”
他的声音平静又坚决,“我不会妥协。”
“你……”祁明无语凝噎,压下骂人的念头,“妈的,我懒得管你。对了,你哥说你要是回国了,就去酒店住两天,先等你妈气消了再说。”
“嗯。”
“等等。”眼见那边要结束通话,祁明叫住他,蚊子哼哼道,“卡都停了有钱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