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蔽
谢厉本来是不怕黑的,可他现在开始觉得黑暗是一张恐怖的嘴,会当着他的面将常小嘉吞噬掉,而他却选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头抵着玻璃,目光垂落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翻找出常小嘉的电话号码,但是并没有拨号。实际上从那晚他离开之后,常小嘉的电话就一直关机,再没有打通过。
单刀会是鸿坊一年一度祭祖和收纳新帮众入会的重大日子,当天会开和堂,鸿坊所有兄弟都要集齐,依次序给关二爷下跪上香。
直到单刀会当天,凌晨四点多,谢厉带人闯进了杜盛莲安置韩跃的那套房子。
杜盛莲自然安排了手下保护韩跃。
谢厉有枪,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对人开枪,开枪也不打要害,在楼下混战的时候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了二楼房间。
那时候韩跃已经打开了窗子,却没有跳出去,因为他看到了外面守着的人。
韩跃比常冠山年龄大却比杜盛莲要年轻,看起来至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穿一件旧夹衫,看起来有些落魄。
他见到有人闯进来也并不显惊慌,只是无奈地笑一声,摇摇头从窗边回来靠床坐下。
谢厉手里举着枪对准他,说:“起来,跟我走。”
韩跃略有些诧异,“你不杀了我?”
谢厉说:“不在这里杀你,你不是个应该出现在海港市的人,连尸体也不应该,起来跟我走吧。”
房间外面的混战已经平歇了,谢厉叫人来把韩跃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把人丢进了车子里,然后吩咐人把这里收拾了,自己跟着上车坐在韩跃身边。
车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司机和另一个常小吉的手下。
谢厉按下车窗,对外面的人说道:“你去通知吉少,今天单刀会上韩跃不会出现了。”
外面那人点头应是,之后问道:“厉哥,韩跃怎么处理?”
谢厉面无表情说道:“沉海。”之后他关上车窗,叫司机开车。
韩跃整个人都很安静,原本宽阔的肩膀微微垂着,目光直直看向前方。
谢厉说道:“本来再过三个小时,杜盛莲就会派车来接你,不过可惜,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你了。”
韩跃没有回应。
谢厉仰起头,语气慵懒地问道:“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韩跃还是没回答,他不过嗤笑一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司机一直开车将他们带去了废弃的无人码头,一辆窄小的汽艇靠码头停放着。那时候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分,天空微微泛着白,但是又没有完全驱散黑暗,海面上水汽弥漫,海风冰冷而腥咸。
谢厉下车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麻袋来将韩跃整个人套上,然后让司机与常小吉那名手下两人一起将韩跃搬到了小艇上。
看到谢厉上去汽艇,常小吉的手下开口说道:“厉哥,我跟你一起去。”
谢厉知道这个人一面是常小吉派来帮他的,一面也是常小吉派来监视他的,他没说不好,只是站在汽艇尾部,朝着捆扎好的麻袋连开了两枪。
麻袋里的人***动一下便没了动静,接着,便看见鲜血从袋子里渗透出来。
汽艇空间狭小,中间躺着韩跃的尸体,除了谢厉其实再难上一个人。谢厉之前说过,他一定要亲眼看着韩跃死,所以绝不会假手他人。
到这时,常小吉那名手下盯着在艇内低凹处渐渐汇集的新鲜血液,说:“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着你吧。”
谢厉坐下来,操纵着汽艇往大海里开去。
距离岸边越远,海面上雾气就越重,逐渐的谢厉已经看不见岸边站着的人,他倾身上前解开了麻布口袋,往下拉扯露出韩跃的头。
韩跃睁着双眼正大口呼吸,显然没有死,他用怀疑的眼光看向谢厉。
方才在车上,谢厉用手指在他后背轻敲了几下,那几下带着明显而清晰的节奏,即便韩跃不明白意思,也猜到是一种密码。
后来谢厉用麻袋套住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麻袋里有血包一样的东西,于是便在听到枪声的时候顺水推舟装作被打死了。那一瞬间韩跃确实是感觉到疼的,但不是子弹打入身体,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打在了麻袋上,之后便有液体从麻袋里的血包渗出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忍耐到了汽艇远远离开岸边。
现在谢厉只是解开袋子让他把头露出来,并没有解开他的双手,便又回到汽艇尾部去坐下来。
韩跃一直等到呼吸通畅了,他问谢厉:“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厉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今天去单刀会上,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事?”
韩跃也不答他的问题,坚持问道:“你是什么人?”
谢厉看了海面一会儿,说:“陆逸人有个女儿嫁给常冠山,生了个儿子常小嘉,你应该知道吧?”
韩跃说:“我当然知道。”
谢厉道:“这些问题是常小嘉叫我问你的。”
韩跃沉默片刻,他说:“为什么你不直接带我去单刀会,当着鸿坊所有人的面揭露常冠山?”
谢厉对他说:“因为嘉少没有把握,而且到了现在你以为你能活着走进和堂?我只是替嘉少问你一句:陆逸人是不是被常冠山害死的?”
韩跃仰面看灰白的天空,静静躺了会儿才说道:“我本来不知道的。逸哥那时候生病,家里请了护士照顾他,刚开始我去看时他病情还算稳定。这时候常冠山已经是鸿坊代理大哥,我坐在逸哥床边与他聊天,听他说他觉得常冠山这人表里不一,怕是心术不正,他有心想要撤掉常冠山在鸿坊的位置。结果当天晚上,就传来逸哥重病不治的消息,人还没送去医院,就已经在家里断了气。”
“常冠山做的?”谢厉问道。
韩跃说:“那晚常冠山和骊莺出去参加宴会根本不在家里,我就算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谢厉知道韩跃说的骊莺就是陆骊莺,是陆逸人的女儿,常冠山的原配夫人,也是常小嘉的亲生母亲。
“而且骊莺对常冠山感情深厚,她刚刚丧父,正是依赖丈夫的时候,我没办法向她提起我的怀疑,也害怕她透露给常冠山知道。”韩跃低沉的声音变随着海浪声回响在寂寥的海面上,“常冠山掌权之后,对我们这些老人多不信任,于是我就选择了离开海港市。但是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叫人去追查当时逸哥那个护士的下落,逸哥去世总之后她就离开了海港市,再没有消息。没想到事情过了八年,我手下偶然有人寻到了当年那名护士的下落,她在逸哥去世之后不到一年就意外身亡,但她当时回去了老家,而且据说带了一大笔钱回去。”
谢厉静静听着。
“我本来也不抱希望,但还是去了趟她老家,寻访她几名亲人,得知她死前信佛,于是去了当地一间寺庙,寺庙住持说她当年回来之后给寺庙捐了一座佛像,我问为什么,住持说那护士主动忏悔,说她害了一名雇主,心里有愧,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是她被常冠山收买了害死陆逸人?”谢厉问道。
韩跃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骊莺。”
谢厉一愣,随即追问道:“你告诉了陆骊莺?”
韩跃沉沉叹一口气,“其实我不该直接告诉她,而应该亲自回来海港把事情查清楚。”
谢厉粗略估算时间,瞬间毛骨悚然,“然后陆骊莺是不是生病去世了?”
韩跃闭上眼睛,再次缓缓点头,他说:“是我鲁莽了,我害死了逸哥的女儿,那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愧疚,眼看常冠山在鸿坊乃至整个海港势力越来越大,我却龟缩异地不敢回来,我知道我撼动不了他,就算回来,最终结果也只是一个死字。”
谢厉却没将韩跃最后那些话听进去,他只是在想,那个从小没了妈妈,异常脆弱敏感的常小嘉,他最爱的妈妈可能是被他爸爸给亲手杀死的。
第48章
谢厉操纵汽艇继续前行,过了十来分钟,从海面的雾气中驶出另一条小船,俞正坤蹲在船尾,摇摇朝谢厉挥了挥手。
韩跃用力抬起头看过去。
谢厉把他从麻袋里拉了出来,解开他手上的绳子,说:“不要让常冠山知道你还活着。”
韩跃惊疑不定,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厉没有回答,让韩跃上去俞正坤的小船,麻袋则扔进了海里,他站起身,对俞正坤点一点头,之后便操纵着汽艇往岸边返程。
司机和常小吉的手下还在海岸边等待他,谢厉没有废话,清洗掉手上的血迹,让司机开车送他去了和堂。
和堂外面,全部是常冠山安排的人手。
谢厉在路边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至少有十来人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即便其中一些人他根本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常冠山本来就没有完全依靠谢厉,他自己的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就算谢厉没有找到韩跃,今天韩跃只要出现在和堂外面,也没办法活着走进去。
谢厉拉扯一下外套,他本来该穿得更正式体面一些,不过那无关紧要,他还能闻到自己手上淡淡的血腥气,相信常冠山也一定能够闻到。
那天中午在和堂,谢厉跪在关公像前,从常冠山手里接过一柱香,上香磕头,正式成了鸿坊的兄弟。
而杜盛莲和吴灿没能接到韩跃,原来的行动计划也取消了,单刀会风平浪静过去。
杜盛莲借病早早离开,而吴灿当天晚上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送医院抢救不治。
那时候谢厉坐在常冠山车子的副驾驶,听到后座常小吉接了个电话,之后常小吉告诉他身边的常冠山吴灿出车祸的消息。
谢厉从后视镜里看到常冠山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神情平静,轻轻“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