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岳雪临轻声一笑,她嗓音娇软,口吻却直截了当:“你考虑好了吗?我在等你的答复。”
“嗯。”徐涓应了一声,换左手拿电话,右手解开扣子,把上衣脱了,“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我等你。”
通话结束,徐涓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沉思了几秒。
他的确没理由拒绝订婚。
天平的左边已经空了,还需要选择吗?
但是事到临头,他忽然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今天做了这个决定,他以后的人生就一眼望到头了吧,再没什么可期待的。
可如果拒绝,好像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一样没有任何期待感。
那就这样吧。
徐涓什么都不想了,下床洗澡,洗脸刷牙,在衣柜里挑西装。
保持形象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他不见得会过日子,但很擅长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任谁看了都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出门之前,徐涓选了一款味道比较清淡的香水,那香味一沾身,他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最后,他收拾妥当,开车往酒店去了。
……
按照惯例,小徐总每年的生日宴会是圈内一大热门活动。
“圈”是指什么呢,笼统地说,是有钱人的圈子,其中包括但不仅包括政商两界及娱乐圈,当然,这些人并不都是冲徐涓来的,大部分人跟他套近乎,本质是为了他爸、他哥,或者他姐姐。
还有一部分人挤破了头想来参加,单纯就是为了交际,仿佛只有有资格参加徐涓的生日宴会,才算真正进入上流社会了。
因此,每年到了这一天,徐涓就觉得自己活像一只吉祥物。
否则就凭他那个要倒闭不倒闭的破公司,值得这么多人捧他的臭脚?
徐涓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有专人去替他停车。
他的手机从早晨到现在不停地响,生日祝福成箱批发,他一边在微信上回应酬的消息,一边往里面走。
今天万聚楼整栋楼都空了出来,专门给他庆祝生日。
一进酒店大门,祝福花篮堆满了半座大堂,徐涓匆匆扫了一眼,花篮上的署名有很多他不认识,还有一些隐约记得名字,但对不上脸。
徐涓没在意这些。
他随手拍了一张花篮照片,编辑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发在了朋友圈上。
现在时间还早,客人没到齐,宴会要晚一点才开始。
今天的一切由何湘姿亲自主持,徐涓只管当他的吉祥物就好。于是,他和岳雪临联系了一下,两人一起进了二楼的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位置绝佳,落地窗的方向正对酒店大门。
徐涓站在窗边往下看,他不说话,岳雪临也不打扰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玩手机。
徐涓对此很满意,如果他们结婚之后也能保持这种谁都不烦谁的良好状态,简直太和谐了。
过了会儿,他站累了,也坐到沙发上去,和岳雪临面对面一起玩手机。
微信消息还在跳。
徐涓刚才已经静音了。
他打开朋友圈,刚才发出的那条“生日感谢”收获了一大堆点赞和评论,除了郭绍侯世杰等人,还有他没删的前情人们,比如李梦洲,虽然没在私聊里打扰他,但在这里给他点了赞。
徐涓盯着李梦洲的赞,心思不由得偏了几分。
他想,李梦洲这种人是聪明的,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后续了,所以不发私聊,但他仍然念旧情,或是已经释怀,愿意和自己做“点赞之交”,这样一来,两人想起彼此时,倒好像成了朋友,不会再尴尬了。
裴聿呢?
断了之后,裴聿恐怕会直接把他删了吧,什么点赞之交,估计看见他就嫌碍眼。
徐涓笑了。
他忽然发现,想起裴聿的时候,他心里会有点闷闷的,但并不十分难受,反而有点开心。
这开心来路不明,十分莫名其妙。
也许是因为他仍然喜欢裴聿——他还没腻呢,猝不及防分手了,这段感情不是圆满结束,是夭折,他的热情还没来得及被时间挥霍掉,现在全堵在自己心里了,让他有点如鲠在喉。
徐涓摇了摇头,随手一拉界面,刷新。
又有好几个人名出现在点赞列表,意外的是,他竟然看见了裴聿的名字。
徐涓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明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们之前讨论过好几次,他还说过自己办生日宴会的事,今天裴聿根本没搭理他,很明显,意思就是一拍两散了,现在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点赞呢?
果然,再一刷新,没了。
“……”
徐涓不确定是裴聿点完取消了,还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
算了,事已至此。
徐涓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低头一看时间,是时候进礼堂了,于是便站起身,和岳雪临一起走了出去。
今年,他的生日宴会比前几年更盛大。
乍一看不像过生日,倒有几分订婚典礼的派头。
徐涓觉得这是他妈故意安排的,何湘姿女士恨不得他当场订婚呢。
徐涓难得当一回乖宝宝,和岳雪临一起,一个站何湘姿左边,一个站右边,陪他妈和在场的宾客寒暄,别说,真像一对新人。
不过,虽然他和岳雪临要订婚的消息基本已经传开了,但仍然要亲口公布一下,才算正式。
何湘姿让徐涓在切蛋糕的时候公布,徐涓没意见。
令徐涓意外的是,他大哥今天很早就过来了,不仅来得早,还找他单独聊了一会。
徐涓受宠若惊。
天知道徐周益的工作有多忙,他们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其实他和他哥的感情还算不错,“不错”具体体现在井水不犯河水上,徐周益懒得搭理他,如果他有事找上门,徐周益就给他账户里划一笔钱,让他一边玩去,别耽误自己的时间。
这看似是宠爱,其实是敷衍,因为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前几年,徐涓自己折腾创业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难题。
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徐涓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想过向父兄求助,如果徐周益肯亲自指点他一下,也许他的创业之路会更平坦一些。
但一方面是徐周益太过繁忙,他们本来就交流不多,另一方面是,徐涓有点尴尬——他的难题太小儿科了,徐周益在做奥数题的时候,他怎么好意思拿“1+1=?”的问题去打扰他大哥?
而且,信誓旦旦要“勇敢做自己”的是他,他没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抹不开面子灰溜溜地回头服软。
没想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徐周益竟然主动关心,问他:“听说你要订婚了?”
徐涓说是。
徐周益点了点头:“早点结婚也好,既然不想做事业,不如早安家,男人至少顾一头。”
徐涓笑了:“是,我以后一定好好顾家,相妻教女。”
徐周益:“……”
成功把他哥气走了,徐涓一个人呆在礼堂的角落,嘴角的笑容慢慢褪色,心情又沉了下来。
他不想承认,他又想裴聿了。
也许他对裴聿的爱没什么斤两,但在没人理解他——诚然,因为他活该,不值得被人理解——的时候,他特别怀念自己和裴聿一起在山顶看星星谈心的夜晚。
徐涓想,也许他做错了。
从六年前的今天开始,他就错了。
但他已经没有改正的欲望了。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气都消磨没了,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好像都无所谓了。
他重新回到人群中央。
终于到了切蛋糕的时间,徐涓又要许愿了。
生日愿望真难为人。
六年前,二十岁的他有一堆愿望,想轻松,想自由,想自己出去闯荡,想要美人美酒,想要整个世界。
六年后,他轻松过,自由过,也闯荡过,也爱过数不清的美人,跑遍了整个世界,但今天他回头一看,当年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好像没有。
“我到底有什么不满足?”
徐涓站在叠了十层的奢华蛋糕面前,台下的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好奇、羡慕、仰望,这是别人看他的目光。
徐涓轻轻吐了口气:“我……”
他刚开口,礼堂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他的名字:“徐涓!”
“……”
徐涓微微一愣,诧异地抬头往外看。
只见门口闯进来一个人,两个保安拦着他,竟然没拦住。
——是裴聿。
裴聿可能是一路跑进来的,气息微喘,在人群面前站定了。他不知是从哪儿过来,看外表风尘仆仆,和满座衣冠楚楚的贵宾们相比,略有些狼狈。
所有人都看着他。
有人惊讶好奇,有人窃窃私语。但他毫无所觉,他的眼里只有徐涓。
“这是你的生日宴,还是订婚宴?”裴聿的脸色并不好看,但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火,炽热燃烧,带着一股无论别人怎么指指点点他都能豁得出去的决绝。
徐涓被烫了一下。
裴聿紧紧盯着他:“你妥协了?你不爱我了?你要和我分手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
那股气势逼得徐涓手一抖,不小心蹭到蛋糕上,沾了一片奶油。
台下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大概在这些最讲究体面的达官显贵们看来,实在没人会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干这么不体面的事,尽管他看上去和小徐总关系匪浅。
没人拦他。
裴聿走到徐涓面前。
“我不生气。”裴聿说,“如果你爱我,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生你的气了,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和别人订婚,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