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几点了?
徐涓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9点36分。
该去哪呢?他好像无处可去,现在是真的,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他家了。
他可以回去,回他爸妈家,但徐涓发现,即使落魄到这步田地,他仍然不想回去。
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回家认个错,以后别再搞那个破公司了,去他爸手下做点事情,让徐周益带带他,有什么不会的,慢慢学,过点正常的日子,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强,也别认为自己是垃圾,该扔了——就像每个普通人那样,承认自己的平凡,然后按部就班地生活,虽然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能踏踏实实地为国家贡献一点GDP,就这样,很难吗?
为什么非要当励志电视剧的主角?
哈,还励志剧呢,他现在连狗血爱情剧都演不好。
徐涓像一根木头桩子,杵在裴聿家门口,哪也不想去。
他扪心自问:想走吗?不想走。
但他还没找到留下的借口呢,裴聿就把门关上了,他的借口顿时更不好找了,仅剩的一丝勇气也被关门声震死了。
徐涓继续发呆。
他转身,离开正门的位置,贴墙站着。
忽然有点饿了,他今天好像没吃午饭,晚饭也没吃。
外面还在下雨,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潮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有点难受。
徐涓打了个喷嚏,又饿又累又冷。
他沿着墙壁蹲了下来,脸埋在膝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徐涓睁开眼睛时已经半夜了,楼道里一片漆黑。
他是被开门声吵醒的,那声响不仅叫醒了他,也唤醒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刺眼的光线忽然充满视野,徐涓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转头一看,旁边的门打开一半,裴聿站在那一截门缝里,正冷眼瞧着他。
“你在这干什么?”裴聿衣衫整齐,不知是没脱下过,还是睡到一半又起床穿上了,他显然没想到徐涓竟然蹲在他家门口,徐涓也没想到他会深更半夜跑来开门,干什么?要出门吗?
他们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微妙。
“不好意思。”徐涓先开口。
他本该立刻道歉,就地滚蛋,或者找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请求裴聿留下他,但徐涓刚睡醒,这一觉是蹲着睡的,他浑身酸痛,脑子里一团浆糊,思维呆滞两秒,一不小心就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了:“不分手可以吗?”
“……”
裴聿依旧冷着脸,听了这话,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徐涓觉得是在骂他:“你要不要脸?我凭什么不分手?”或者“你快点滚吧,死渣男!”
但裴聿不是这么粗鲁的人,裴聿不说脏话,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表情相当不友善。
徐涓生怕他下一秒就关门,连忙改口:“呃,我是说……你有感冒药吗?”
“感冒药?你感冒了?”
“好像是的。”徐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本来是随口扯了一个借口,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点烫,可能因为淋雨了,刚才睡觉又着凉了。
可惜不严重。
只怪他平时身体太健康,关键时刻也扮不出楚楚可怜的柔弱样子来。
话说回来,柔弱有用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卖惨的必要,裴聿看见他的惨状,恐怕会觉得更痛快吧。
徐涓心里发梗,一丝丝陌生的钝痛从心口漫开,他盯着地面,想站起来,但腿脚有点不听使唤,蹲下太久,麻了。
他扶着墙壁,费力地站直了。
这个过程花了好几秒,期间裴聿一直看着他,不赶他走,也没有伸手扶他一把的意向。
徐涓心存侥幸,他想,也许裴聿半夜开门,就是为了确认他走没走吧?
裴聿是不是睡不着觉,一直在想他?
“……”徐涓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癔症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毛病永远改不了,现在都进化到自作多情了。
但自作多情会给人勇气,徐涓低落了半宿的心情忽然变好了点,他现在是一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了,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坏还能坏到哪去?顶多是裴聿关上门,让他滚。
徐涓侧身倚着墙,支撑住自己发麻的身体,往门口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我们可以不分手吗,裴聿?”
“为什么?”裴聿的口吻略带讥讽,“你不是说都是假的么,你又不喜欢我,现在没处去了,没人要你了,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你的骨头怎么这么软呢,徐涓?”
徐涓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裴聿木然道:“是么,你的喜欢真是收放自如,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
“……”
徐涓的话被堵死了,好半天没能接上下一句。
他才发现,原来裴聿的脾气这么大。
以前在他面前傻乎乎的,那么好哄,果然是因为爱他,像一只小刺猬,初次坠入爱河,心甘情愿收起浑身的刺,把最柔软的肚皮朝他向,让他揉,给他随便捏,甚至被他捏痛了也没关系。
可他不仅要用手捏,还要拿刀去捅。
很好,现在结束了。
他再也没有这个特权了。
徐涓忽然开始头晕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心想,我是不是高烧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徐涓想让它烧,它就得烧。
“裴聿。”徐涓半真半假地迷糊了起来,满口胡言乱语,“我高烧四十多度了,你给我找点药好不好?让我借住一晚吧。”
“……”
虽然四十度纯属瞎扯,但他的样子确实不太好,裴聿可能也不想让他冻死在自己家门口,终于肯让他进门:“最后一晚,你再也别想用鬼话骗我了。”
第三十七章
说好最后一晚,没想到,徐涓病了一个星期。
按理说不该这么严重,坏就坏在,他发烧的第一天晚上,和裴聿分房睡,他睡的侧卧忘记关窗,后半夜又下雨了,冷风冷雨吹了他一宿,第二天他差点真烧到四十度。
这件事太尴尬了。
徐涓不是故意的,他进门后,从裴聿那里拿到退烧药,喝了热水,洗完澡就去睡觉了。他没吃东西,因为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麻烦裴聿了,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只能干饿着。
他又饿又晕,躺在床上发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裴聿把他叫醒时,他已经下不了床了,额头烫得能煮鸡蛋,裴聿吓了一跳,冲他大发雷霆,问他是不是故意不关窗户,想施苦肉计?
徐涓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百口莫辩,感觉自己头疼得要死过去了,也没力气吭声,任由裴聿骂够了,带他去医院打针。
住院的这几天,感觉很糟。
这是徐涓长大后第一次进医院,其实小时候基本也没进过,他家有私人医生。
在他的印象里,医院是电视剧里那个样子——单人间,病房整洁,有电视,装修好比星级酒店,有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照顾他。
但现实并非如此。
也可能是因为裴聿家附近的这间医院规模太小,整体比较破旧——至少在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徐总眼里,它实在有够破,他被安置在病床上的时候,看见身下这张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旧床,一边晕着一边发毛,问裴聿:“我可以不睡床吗?”
裴聿冷冷地看他:“那你去走廊里站着输液?”
“……”
徐涓觉得自己病得更厉害了。
最让他感到煎熬的是,这是一间多人病房。
徐涓白天打针,晚上身体不舒服,困,但是睡不着,他受不了房间里有陌生人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个。
而且,裴聿并没有在医院陪他,裴聿白天上班去了,傍晚来给他送了一点吃的,然后又走了。
徐涓睁着眼睛,身体越难受越睡不着,明明生理上已经困到意识模糊了,仍然睡不着。
他很难不感到委屈。
但为什么委屈?谁给他委屈受了?
事到如今,裴聿仍然肯为他花钱看病,已经仁至义尽,他难道要怨裴聿不带他去全市最好的医院开VIP病房请专家会诊给他治感冒?能那么做,除非裴聿的脑子被驴踢了。
而且,徐涓确实是对“底层人民”的生活不太了解,他不知道裴聿把他丢在这个鬼地方是故意省钱,不想为他多花一分一毫,还是纯属无心之举,普通人看病都这样?
不管怎么说,他都该感激。
在他饥饿的时候,人家能给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他还想要满汉全席?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徐涓努力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没用,他还是睡不着。他想,其实环境恶劣一点没关系,如果裴聿能陪陪他,他也不会太难过,但裴聿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徐涓甚至觉得,裴聿那么痛快地让他住院,就是为了把他送走,让他别赖在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