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
这才去敲内室的门,许杭把自己锁在里面打针呢,发现已经只剩最后一支了,心里有些烦躁,就敷衍她道:“我出了汗,换身衣服。”
把东西销毁干净,他才走出来:“我没事。”端起蝉衣手里的茶碗喝干净,他又说:“奶娘身体又不好了?最近你来拿药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多了。”
蝉衣听他问起,就叹了一口气:“娘年纪大了,怕是…就这几日的功夫了,棺材都备下了。人也糊里糊涂的,还经常念叨我的名字和您的名字呢!”
说着说着,抹了几滴眼泪。
这姑娘年少老成,不会轻易失了分寸,即便伤心也是有节制的。或者说久病床头,看开了亲人的生死,觉得老人家活着受罪不如早登极乐的好。
许杭年少时喝过奶娘几口奶,饮水思源,一向很照拂,便说:“真到了那日,你就来找我,让我亲自…送一送奶娘。”
“诶!那是自然的!”蝉衣含泪笑着,“能遇上当家的,是我的福气。”
福气么,许杭听这话愣了一下。
他从医多年,确实很多病人说过类似的话,他从未放在心里过,觉得那无非是种恭维。他觉得自己是没福气的那种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若是按照蝉衣的话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福气都报到了别人身上,才会这么孤苦?
遇见段烨霖,算福气么?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什么福气,段烨霖能遇上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对吧。
再度回了内室,他摊出纸笔,沉思了一下,在上头一笔一画写道:“吾妹芳菲,虽再度叨扰,但我已无可求之人,还望再能支援。上回所求之西药吗啡,今已见底……”
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完毕以后折叠,塞入信封,写好地址,盖上邮票,印上火漆,放进抽屉里,等着稍后出门让人送信。
好在顾芳菲也已经在回贺州的路上了,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
吗啡真的很有用,一针下去,如离魂一般,脱离了肉体的疼痛。
可是他也知道,吗啡,是比鸦片还容易上瘾的东西。用他戒鸦片,不亚于饮鸩止渴。用一种瘾去取代另一种瘾,算什么呢。
从一天一支,到一天三支,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得到每隔两三个时辰就注射一支。但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沉迷鸦片无法自拔。
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真的能让人忘记尘世的烦恼。
许杭抱着自己缩在床上,只是浅浅地睡了一觉,就噩梦连连,梦到蜀城,梦到大火,梦到父亲残缺的尸体,他陡然惊醒!
然后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丹田席卷而来,他头疼欲裂,从床上翻滚了下去!
今日,吗啡的剂量太少了,根本压不住。
膝盖砸在地上,想必是要乌青一片,许杭想让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力气,一阵一阵抽筋般得疼。
“呃…啊!”
他重重用后脑砸地,似乎这样可以分担掉自己的痛苦。真疼啊,和毒瘾比起来,金洪昌以前折磨他的手段都算是小儿科了。
手指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抓,他想抓些什么,让自己有点依靠,可是抓来抓去,都是空气。
好难受。
无法呼吸了。
“哈……哈……呼……”
胸膛异常剧烈地起伏,他是搁浅的鱼吗,还是入锅的虾?
外头突然传来了声音:“哟!司令来了!当家的在里面睡呢,您要不坐一会儿?”
段烨霖的声音穿透力很强:“不用,我去叫他,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
许杭陡然瞪大了眼睛。段烨霖,他来了?
用额头撑在地上,他很艰难地把自己支起来,一点点往床边挪。
段烨霖的脚步声近了,近了。
许杭咬着牙,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才恢复了知觉,双手攀着床沿,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自己放回床上。
当他刚刚把自己用被子包裹起来,闭上眼装睡时,门也恰好被段烨霖打开。
呼————
段烨霖本来带了糖水给许杭,一进来看他睡得沉,动作也放轻松起来,走到床边坐下。
许杭这才装作刚醒的模样,睁开了眼睛。
“我吵醒你了?”段烨霖看他额头有点灰,替他吹了吹。
“没有…也该醒了。”被子下,许杭还是死死掐着会让自己疼的穴位,来分散毒瘾的折磨。
段烨霖帮他把被子掀开,许杭就松手了。
“盖这么厚,也不怕闷坏了么,看你,出了一身的汗。”
许杭怕他掀起自己的衣服,刚想转移一下话题,就听到外头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尖叫声。
然后是稀里哗啦打翻东西的声音,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内室。
“当家的!!药徒!!药徒他、他得瘟疫了!!”
第144章
药徒今天一早才同自己去查源头,可是现在就发病了,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
许杭和段烨霖冲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药徒在地上疯狂地抓着自己,像是沙漠中渴水的人一样,瞪大眼睛颤抖着,其余的人纷纷不敢靠近,只因为药徒的身上出现大量的疹子和红肿。
见没人去帮忙,许杭直接扑上前去,一把将药徒摁住,掐着他的胳膊给他诊脉。可是药徒完全像是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一把推开许杭,冲着一边的水缸跑去:“水!水!”
然后扑通一声,他栽进了水缸里。
许杭马上吩咐:“快来两个人,戴上手套,把他捞出来!药徒今天碰过的东西,都拿去烧了扔了!还有,快点烧艾草,再去买点酒精消毒!”
慌了神的各位才领命去做事,一时间忙里忙外的,药徒憋气太久,晕了过去,许杭让人收拾了一间房将他关在里面。
段烨霖等他忙完了才问:“怎么回事?”
许杭的手搭在药徒的手腕上,仔细地诊脉,真的是瘟疫,他回想了一下:“今早我们去了那些发现尸体的地方,并没有做过别的什么。”
“你也去了?你有没有什么事?”段烨霖突然紧张地看了看许杭,伸手摸他的额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碰了什么没有?”
“我没事…”许杭把他的手拿下来,可是突然愣了一下。
因为段烨霖的话给了他一个启发,他突然站起来:“喝了什么……对了,药徒喝过一口井的水!东郊外荒地的井水!”
那口井,许杭没有喝,这是他和药徒唯一的区别。
东郊?段烨霖想了想,似乎是略有些怀疑:“你是说有人在东郊的井水里做手脚?嗯…这不太可能。”
“为什么?”
“城里的水道我都调整过,郊区外的井都是死井,水也是死水,能在那里中招的人不多。如果我是下毒的人,一定不会蠢到在那里动手。”
如此说来,好像又有些解释不通了。许杭皱着眉想了一下:“那不管如何,就先让人去取回那井水,我验一验再说。”
当机立断,不过一个时辰,就派了人取了水回来,许杭用它在老鼠身上做了实验。
因为老鼠体型小,喝的水又多,发病比药徒快得许多,且很多症状都有些像。这个事情很明显表示,井水里是有毒的。
许杭翻出之前段战舟给的资料查看,死的人当中,只有三四个人是来自东郊的,其他的人离东郊远得很,那井水又是死水,不通别的井,难道是别的井里也出了事情?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许杭取来了其他井里的水,喂给不同的老鼠喝,却没有一只死亡。
源头就不是井水了,不可能有人在一个根本不流通的井水里下毒。可是这有问题的井水又要怎么解释呢?
调查陷入了僵局,许杭废寝忘食也找不出头绪来。
直到某天中午,蝉衣来送午饭给许杭吃,发现他连早膳都没动过,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她忍不住唠叨了:“当家的,人是铁饭是钢,你不能饿着自己啊!”
蝉衣要是啰嗦起来,比五百只鸭子还可怕,许杭把手里的工具放下,赶紧拿皂角和艾草洗手消毒,在饭桌边坐下来:“好了,我知道了,今天你做了什么?”
“五香溜白菜,蒜蓉蒸冬瓜,丝瓜汤还有炒萝卜干。”
一样一样摆出来,看着很可口,只是算是素的。
“是我金燕堂穷见底了,还是你蝉衣克扣了?”许杭笑了。
蝉衣努努嘴巴,老大不高兴:“阿弥陀佛,现在这青菜比肉还贵呢。菜地的农民都说,今年收成都不好,菜价飞得可快了,现在这一桌可金贵着呢。”
许杭夹了一筷子白菜:“今年又不是大旱,怎么收成不好?我看一定是……”他话没说完,就顿在原地了。
菜。收成不好。
好像有点特别的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许杭面前闪过一个画面,是枯黄的菜、没人打理的荒地、死去的老鼠尸体。
这几样东西串联起来,像是几个小零件,然后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把钥匙,顿时打开了许杭脑子里的谜团。
啪嚓一下,筷子被他拍在桌上,蝉衣吓了一跳。
“对!我怎么早没想到!”说罢,许杭一口饭没吃,冲了出去。
蝉衣在后面几乎要跳脚了:“当家的!饭还没吃呢!你哪儿去啊?!当家的!”
许杭跑到郊外,在不同的地里摘下那些枯黄的,一看就濒死的菜叶子,将它们一捆一捆扎好,做了标记,带回自己的药室里。
将菜叶剁碎,混合上肉糜,一勺一勺喂给那些老鼠吃,搬了个小板凳就在一边观看。
半个时辰后,老鼠们看起来有些躁动。
一个时辰后,老鼠们在笼子里跑来跑去,撞来撞去,啃咬着笼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