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遗孀
楼珩身着铠甲,浑身浴血地与敌军战斗在一起;苏珊娜扮演的大皇子气急败坏地摔了杯子,陆航身着女装,神情忧郁地盯着字迹不明的书信;裴云背着双手,痴痴地望着东宫的砖墙……最后是时栖。
宫行川目光一凝,脊背微微挺直。
时栖背对着镜头,颓然地佝偻,又哭又笑,手腕滴着血,疯疯癫癫地往地面涂抹。
他在咆哮,在哭泣,又忽然回头,尖锐的目光穿透屏幕,直直地刺进了宫行川的心窝。
宫行川听见了自己猝然加速的心跳。
恨极,怨极。
复杂的情绪在时栖的眼底翻涌,最终归于空洞的平静。
“皇位……是我的。”
宫行川猛地站起。
“叔叔?”时栖抱着棉花糖走进卧室,狐疑地看向屏幕,“我演砸了?”
宫行川平复着纷乱的心跳,低声说:“不,你演得很好。”
“真的吗?”时栖缓缓绽放出了一个高兴的微笑。
叔叔的评价对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宫行川垂下眼眸,暴虐的情绪快要破胸而出,又被他强忍下,“过来。”
时栖乖乖过去,重新在叔叔的怀里搭了个窝。
草莓味的时小孔雀快快乐乐地啃着棉花糖,与电视上那个痴狂的小皇子判若两人。
但是宫行川有不好的预感。
男人不着痕迹地捉住时栖的手腕,在他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的时候,指腹沿着纤细的手腕游走。
细嫩的皮肤宛若上好的绸缎,只可惜,再好的绸缎也有瑕疵。
猜想得到印证,宫行川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窥见了时栖鲜活外表下宛若死水的内心。
《双面派》第一期播出以后,观众反应热烈。
时栖在Lily的督促下,登录微博,准备艾特叔叔发条口吻极度官方的消息,在看见宫行川长长的微博名后,忍不住发了条微信过去。
-叔叔,你改个微博名吧,现在的太长了,我看着好累。
宫行川回了一个“好”。
然后放下手机,问何岚:“微博怎么改名?”
前一秒还在向宫行川汇报方权有限最新财务报表的秘书愣了一瞬,靠着专业素养迅速寻回理智:“在设置里面就可以改,不过宫先生,您的账号加了V,有修改微博名次数的限制。”
“限制?”宫行川皱了皱眉,犹豫半晌,点开搜索,输入了时栖的名字。
经过顾兮事件,时栖的黑粉基本上销声匿迹,就算有粘着黑的,也不敢随意出来蹦跶了,所以宫行川搜出来的,都是粉丝的失智发言。
-啊啊啊,大家看《双面派》第一期了吗?我们小栖最后一个到,根本不知道曾经属于自己的包子落入了霍北的肚子,还和陆航咬耳朵说悄悄话呢!
-太可爱了,我的儿子怎么这么萌?这档节目喜欢炒CP吧?麻麻不允许,我们小栖还是个孩子呜呜呜。
-没人觉得时栖的演技赞爆了吗?我一开始觉得小皇子这个角色挺中二的,甚至有点沙雕,但是看完时栖的演绎……忽然觉得很好嗑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个人。
-你真的不是一个人。
宫行川黑着脸把手机摔在办公桌上。
何岚忍笑轻咳:“这些都是新来的妈妈粉。时栖年纪小,好多女粉丝比他还要大,加上《双面派》本身就是一档炒CP的综艺,节目组会故意把流量往组合的方向引导,所以没什么女友粉。”
宫行川拿过一沓文件,冷笑:“现在的小姑娘,对着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子叫儿子,还要给他当妈妈?不可理喻。”
他想:以后时栖是要和他领证的,这群粉丝简直瞎胡闹!
何岚心虚地点头,偷偷摸摸点开微博:啊啊啊,小栖你才三岁,麻麻不许你谈恋爱!!!
要谈,也只能和宫先生谈。她在心里勉为其难地补充。
时栖发完微博,等了五六分钟,发现宫行川还是没改微博名,忍不住问。
-叔叔,你怎么没改名?
宫行川生气地回复。
-不可理喻!
时栖抓着手机,委屈地撇了撇嘴:“……”
第四十五章 去查小栖的父母
不改名字不是大事,时栖放下手机就把这事儿忘了。
他最近档期不紧,闲着没事,溜达到公司看Lily。
金牌经纪人Lily手里不仅有时栖,还有五六个人气不错的明星,所以时栖可以短暂地休假,她不行。
“你就别在我这里晃悠了,多陪陪宫行川。”Lily气急败坏地把时栖往办公室外赶,“我快忙死了!”
时栖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笑嘻嘻地调侃:“Lily姐,你以前很爱我的,从不把我往金主怀里推。”
“我把你往金主怀里推?也不看看是谁,遇到宫行川就走不动道!”
“才没有呢。”时栖不承认。
Lily翻完三四页文件,忽然长叹:“时栖,不开玩笑,我其实……很担心你。”
时栖没心没肺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失眠,没安全感,无法信任他人,入戏太深!”Lily说了一连串,抬眼瞧他的神情,“我和陆航想帮你,无计可施,给你找心理医生,你不配合治疗。但是宫行川不一样。小栖,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其实只愿意对他一个人敞开心扉。”
“……所以我不在乎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金主也好,爱人也罢,只要他能让你真正快活一些就行。”
时栖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仓皇逃出了Lily的办公室。
他掏出手机,盯着宫行川回复的那条“不可理喻”,眼神暗了暗。
Lily说的是对的。
和宫行川重逢以前,时栖失眠严重,经常困到极致闭上眼睛还能看见父母鄙夷的脸,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时向国醉醺醺地谩骂,和丁欣漫不经心地抱怨。
他们嫌他恶心,他们嫌他脏。
时栖也觉得自己污浊不堪。
他开车回了筒子楼,熄了火,打开窗户点燃一根烟。
他不想见父母,只是想冷静。
他不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
时栖和宫行川在一起时,刚好高中毕业。
宫行川帮他填志愿,耐心地分析不同学校的区别,他心不在焉地玩着叔叔的手指,看细碎的光从男人结实的肩头滑落,然后在“你文科比理科有优势”“爱好比未来就业更重要”之类的老生常谈里,色眯眯地说:“叔叔,你还是不穿衣服帅。”
宫行川放下手里的招生宣传单,无奈地将开屏的小孔雀搂在了怀里。
时栖喜滋滋地凑过去,还没亲上叔叔的唇,就收到了时向国的短信。
时向国说:你给我滚回家!
那时,他对家还抱着零星的幻想,也实在狠不下心与父母断了关系,便急匆匆地赶回了筒子楼。
时向国和丁欣正襟危坐,茶几上摊着一张宣传单。
“你跟的男人叫什么?”丁欣攥着一张纸,神经质地打着哆嗦。
“宫行川。”时栖站在门前,并没有进去,“你们缺钱了?”
丁欣发出了短促的惊叫,下意识攥紧了薄薄的纸,同时将脸埋进时向国的肩膀,痛哭流涕。
时栖不明所以,无意间看见了丁欣手里的纸张,发现那是他就读的高中发的感谢信,感谢宫凯以私人名义捐了实验楼。
宫凯这个人,时栖看不透,也懒得看。
在十八岁的时栖的认知里,自己只要跟宫行川好好谈恋爱就足够了。
至于那个身份不明的宫凯……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然而时向国和丁欣的反应完全出乎时栖的预料。
他那视财如命的父母竟然反对他与宫行川的交往,并且以死逼迫他们分手。
时向国咆哮:“你不是为了钱才跟他的吗?”
时栖逃出筒子楼,在肮脏的楼前自言自语:“不是的……不是的。”
宫行川是把他从泥潭里救出去的人。
再往后,就是时栖与父母漫长的抗争。
时向国和丁欣用尽了各种方式,都没能让他离开宫行川,直到最后,丁欣握着时栖冰凉的手,把水果刀捅进了自己的脖颈。
时栖浑身一哆嗦,烟灰烫到了指尖。
常年在楼下下棋的男人闹哄哄地出现,三三两两聚集在院墙下,搓着胳膊抱怨骤冷的天气。
时栖把烟蒂扔进车窗边的垃圾桶,戴上墨镜,给宫行川打了个电话。
宫行川正在开会,察觉到手机振动,抬手示意何岚代替自己主持会议,然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小栖?”
时栖不吭声,抱着手机吸鼻子。
“你在哪儿?”宫行川没得到回应,蹙眉回到会议室的门口,推门示意何岚出来,又追问,“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时栖小小声道:“听得见。”
宫行川暗中松了口气,然后不满地瞥了一眼何岚。
何岚傻愣愣地站了几秒,在听见宫行川用温柔的口吻问电话那头的人在哪儿时,福至心灵,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往电梯旁冲刺,边跑边发消息问Lily,知不知道时栖去哪里了。
Lily不知道时栖在哪儿,但是唤醒娱乐预留了所有时栖住过的地址。
何岚把这些地址一股脑发给了宫行川。
宫行川还在跟时栖通电话。
依旧是一个人沉默,一个人说话。
“晚上想吃什么?”
“……”
“中餐西餐?”
“……”
“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
宫行川耐心地说了几分钟,终于得到了微弱的回应:“西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