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吉托与茶
盛席年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这段时间把自己公司往云城迁的时候动作太大,让盛铭礼注意到了,想给我个教训,我猜过几天他还会打电话提醒我。”
依照盛铭礼的脾气,向来无法忍受别人逃脱他的控制,更别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盛席年不相信他真的会让盛席文那个草包来接替公司,如果盛铭礼里没有安排后招的话,到时又是一场博弈。
他想了这么多,却没告诉杞星。只是道:“没关系,兵来将挡,更何况我公司那边也快弄得差不多了。”
盛席年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倒也不至于求着盛铭礼给我吃的这碗饭。”
他谈论起自己父亲时,理智到了薄情的地步,好像除了生意场上的步步为营,没有其他任何好说的。但是面对杞星,他的耐心又多得似乎用不完,杞星吃饭吃得慢,盛席年坐在一旁看着报表,等他吃完以后才开口,声音低沉又温和。
“离我上班还有一个小时的午休,要送你回家吗?”
杞星赶紧摇头:“算了,我下午要去趟花店,夏筱说新到了一批郁金香,我去看看,晚饭也不回去吃了。”
盛席年点点头:“那也好,我让徐辛送你下楼。”末了又叮嘱道:“晚上早点回家。”
因为午休,办公区内已经几乎没人了,徐辛大概是特意等到了现在,杞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人道了歉。
“没关系。”徐辛笑道。“反正我也是在办公室吃饭,倒是杞先生,今天第一次过来就见到了盛总的堂兄,聊得还好吗?”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开口:“席文先生走的时候不太高兴的样子。”
杞星满不在乎:“哦,管他的,我还不高兴呢。”
徐辛聪明的不再问了,等到了楼下,杞星和人道了个别,开车出了停车场,去云城有名的老糕点作坊店买了两盒枣泥糕,转头直奔城郊祝锋任的住处。
那是祝锋任最爱吃的糕点,他拿过盒子,笑得牙不见眼,还故作嫌弃的冷哼道:“终于想起来看外公啦,我还以为早把外公给忘了呢。”
“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杞星嘴甜得不行,切了一小块糕点递给祝锋任。“一天只能吃一个,不好消化,待会我再跟保姆说一遍,防止你偷吃。”
“怎么这么啰嗦,跟管小孩似的。”
祝锋任虽然这么说,却受用杞星的孝心。杞星陪着外公喝了两杯茶,才旁敲侧击的开口。
“听说盛家在云城的公司总经理要换人了,你知不知道?”
祝锋任似笑非笑的看了杞星一眼:“我说怎么想起老头子了,原来是为了盛席年。”
杞星这时候又不愿意承认了,耍赖道:“谁为了他啊,我为我自己,我怕他下岗待业,养不活我。”
“少来这套。”祝锋任笑道。“盛席年不是在英国自己有个公司吗?”
“这事连你都知道啊。”杞星松了口气,赶紧道:“现在不在国外了。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他心系祖国建设,正把公司往云城迁呢,刚起步,你记得帮帮他。”
祝锋任不听他瞎扯:“盛席年故乡在皇城根呢,可不在云城。”
“夫妻之间分什么你我,我的故乡就是他的故乡。”
杞星就没有被堵住的时候,祝锋任捧腹大笑:“行了行了,怕你了,等他什么时候从盛家出来了,什么时候让他过来吃个饭。”
说完又哼了一声:“当初让你跟着我去公司,你不愿意,不然现在还用这么麻烦吗?”
杞星放了大半的心,特别狗腿的捧了杯茶给祝锋任。
“我就不是那块料,现在钟助理不是帮你打理得挺好的吗,我就不去给他添麻烦了。”
祝锋任知道说不动他,笑容一敛,又说回盛席年:“不过凭我对盛铭礼的了解,我看盛席年想走可不容易,现在叫了个盛席文过来威逼,下一次估计就是利诱了,这我可帮不了他。”
“巧了,凭我对盛席年的了解,他要是想走,威逼利诱都行不通。”
杞星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再说了,就他跟他爸那关系,盛铭礼就算把自己位置让给盛席年,盛席年都不会要。”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祝锋任看着杞星提起对方时满眼都是光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祝漫。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能喜欢别人是好事,但更要喜欢自己,哪怕遇到两情难相悦,也不会伤心。”
“我当然喜欢自己了,我多值得自己喜欢啊。”杞星穿着天蓝色的条纹衬衫,背脊挺得很直,说这么自恋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他知道祝锋任害怕他走祝漫的老路,害怕他也因为爱情困顿一生,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年少坦白无畏,多的是一定要宣之于口的爱意。
“而且我也值得别人喜欢——哪怕那个人现在可能没发现。”
他微微昂着头,看上去永远志在必得,笑起来却又满是少年的清爽。
“但总有一天会发现。”
*
晚上杞星跟着自己外公吃了个晚饭,又陪着听了一会儿《西厢记》。
杞星嗓子好,听到一半一时兴起,干脆自己来了一段《红娘》,跟着唱:“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 ”眼神转得像一只小狐狸,把老爷子逗得眉开眼笑。
直到天擦黑,杞星才开车回家。
客厅里没人,杞星上了楼,盛席年正在浴室里洗澡,杞星在门口转了半天,依旧有色心没色胆,乖乖窝着玩手机。
片刻之后,浴室门打开了,盛席年信息素的味道混着浴液的香气往外散,杞星抬眼,对方就穿了单件的深灰色浴袍,露出大片的胸膛,隐隐往下去。杞星赶紧收回目光,心道盛席年简直烦死了,天天用美色/诱惑他,幸好自己坐怀不乱。
他不想跟盛席年说自己去找了外公,怕对方不高兴,等洗完澡出来只追着盛席年问:“你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阳台上我的花了吗,又长大了一点,马上就要开花了。”
“是吗?”盛席年逗他,“我怎么觉得没变化。”
杞星哼了一声:“你就装吧,哪天突然开花,吓死你。”
实际上盛席年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看一眼阳台上的花,已经成了习惯。他和杞星一起看着那几朵诗人科德娜慢慢长大,终有一天开花。
就这么过了一个周末,盛席年出门前去看的时候,已经有一朵开始绽出一点粉色的花瓣,从小栅栏里探出头,在晨风里微微颤动。盛席年弯下腰,伸手把它轻轻拨了回去。
芋圆懒洋洋的趴在阳台的门口看着他,盛席年蹲身捏了捏它的脸,低声道:“不许搞破坏。”
芋圆仿佛听懂了,喵了一声,委屈巴巴的踱步走了。
盛席年的好心情持续到进办公室之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男人,一身墨色中山装,头发花白,却精神健硕,正低着头看公司整个季度的报表。听到开门声,他连抬头都没有,只是沉声道:“来了?”
不过是顿了几秒钟的时间,盛席年面上的柔和在一瞬间都敛去了,他关上门,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对着对方轻轻颔首。
“爸。”
22
第22章 暴雨(下)
盛铭礼是典型的Alpha人格,他的信息素是苦艾酒——冷漠,辛涩,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小时候在家里盛席年偶尔能闻到。
他从小就讨厌这种味道,而此刻它被锁在抑制器之下,不透露分毫。但是盛席年依旧觉得这种压迫与专制已经深深刻在了盛铭礼的性格里,并从一言一行中体现。
比如此刻。
盛铭礼只在说了盛席年进门时说了一句话,便低头继续看报表了,连让盛席年坐下的意思都没有。直到过了近一个小时,他看完了所有文件,才淡淡说了一句:“可以,业绩还看得过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沉的天色,明明出门时还是好天气。盛席年站得很直,并没有因为对方一句难得的夸赞而欣喜,只是抬眼看向盛铭礼,道:“是吗,我以为您觉得盛席文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是对我的调动有意见?”
盛铭礼不见动怒,只是笑了一声,“论才干,他当然不如你。更何况你才是我儿子。但是因为我把云城全部交给你,大哥家那边意见一直很大,更何况——”
盛铭礼抬了抬眼皮,与盛席年对视,眼神锋利如刀。
“听说你最近在搞自己的公司?”
他语气平和,仿佛真的是一位慈父。“年轻人想要自己创业当然是好事,但是你要明白,小打小闹永远成不了气候。我相信你,所以已经给你铺好了路,你只要按照我给你的规划走就行了。其他都毫无价值。”
盛席年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反问道:“是吗,我以为你给我规划好一切,就是因为不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遗传于我母亲的基因,认为我是个无法成才的废物,所以才会极端厌恶我和我母亲。以至于母亲不堪忍受的跟你离了婚。而你严格规划我的人生,包括我的学习、生活、工作、婚姻。一旦失误,你就觉得我果然不配成为你的儿子。”
盛席年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对着自己的父亲讨论自己的出身,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盛铭礼的面色却在他平淡的语气里阴沉了下去。
“我不该严格对待你?凭你自己的天分,如果不是我严格的对待你,盛家多的是人,你以为你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吗?”
盛席年没有回话,他突然想起来某天晚上杞星躺在他旁边,小声的安慰他——“我觉得你很聪明。”
“更何况我给你安排的不够好吗,让你留学、读博,还有你的婚姻,我听说你跟杞星的关系非常不错。”盛铭礼冷笑了一声,“他给你来送午饭,还替你出头,把盛席文骂了一顿,你还一直维护他?”
“难道你不喜欢他?”
盛席年真的厌恶了这种自己一举一动都在盛铭礼眼皮子底下的日子,他索性点了点头,甚至抬眼对着盛铭礼笑了一下。
“您说得对,我喜欢他,但我并不感激您。”
“我喜欢杞星,不是因为您的高瞻远瞩,也不是因为一场躲不过去的商业联姻。仅仅因为他值得我爱。只要我遇到他,就一定会爱上他,不管什么身份,何时何地。”
办公室在十六层,窗外有清晰的闪电划过,接踵而至的是巨大的雷声,但盛席年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