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
他踏上了舞台,崭露头角地唱了一折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但在中场休息的间隙,他并没有事随人愿、初占上风的兴奋喜悦,也没有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豪情壮志。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是那样的简单而单纯:他吹了一阵海风,又累又困,颇想钻进他六一哥怀里撒个娇。
……
何初三深夜归家,回了夏六一在九龙城的那间村屋。自打总公司出事,他借口代持事务,公然地搬到了大佬的村屋,美其名曰“等大佬回来”。从村屋正门进入后,不多时,他又从后门偷偷拐了出来,翻墙而出。途经一条僻静荒芜的小巷,翻进了隔壁另一栋村屋的后院。
几个保镖在墙下巡逻,对他的突然闯入习以为常,毕恭毕敬地向他问好。他走进层层把守的屋内,穿过客厅,走到屋角,拉开了通往地下室楼梯的偏门。
——关在里头的夏六一丝毫料想不到,他就被关在了自己家隔壁;而他的贴身保镖阿南和阿毛也被关在了这栋楼里。
何初三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向守在地下室门口的保镖点了点头,随即贴在门上小心地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睡了?”他向保镖比口型。保镖点了点头。何初三示意他打开房门,悄声进入。保镖又飞快地从外锁住了门。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夏六一侧身蜷缩在床上,没有盖被子。铁链还铐在他脚踝上,手边的手铐链子也在微微反光。
何初三轻轻地走到床边,弯腰捞起跌落在地的被子,正要给他盖上,腹部突遭重击!
他一声也没来得及发出,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就被按倒在了床上!脖子被手铐锁链牢牢勒住,霎时间喘不过气来!他难受地呜咽着,满脸涨红,下意识地扭动挣扎,但看清压在他身上的是满目杀意的夏六一,便停下了动作,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夏六一在最后一刻松开了锁链。何初三发出粗重的撕裂般的喘息,艰难地呛咳,还没缓过劲来,手腕上一凉,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轻响,他的右手被手铐铐在了床柱上。
夏六一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蹬开了虚套在自己脚踝上的脚镣,看也不看他地向门边走去。
“你出不去的,”何初三在后面嘶哑道,“他们不会开门。”
夏六一冲回床边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我就在这儿杀了你,你说他们开不开门?”
“咳咳……不……不会……”何初三吃力地道,“我交代……过……无论发生任何事……哪怕我死在里面……呃!”他闭上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盛怒的夏六一猛然加重了力道!
过了一会儿,夏六一寒着面再次松开了他。他翻过身蜷缩起来呛咳不止,趴在床边吐出了几口带着香槟味的胃液胆汁和一丁点食物残渣——除此之外,他的胃里空空如也。
夏六一听着他一声一声的呛咳和干呕,心脏难受得像要撕裂成两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真想逼我杀了你?”
何初三喘着气,爬起来拿起床头的水杯漱了漱口,又拉开床头抽屉,扯了一张纸巾,并且偷偷将抽屉里的一件小东西纳入了掌心。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道,“你舍得?”
“你说呢?!”
何初三低声笑了,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他又累又痛,快要支撑不住,索性爬到床头坐了下来,往腰后垫了两个枕头,又将被子盖在自己腿上,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徐徐叹出一口气,他若无其事地问夏六一,“你是怎么解开手铐的?”
夏六一一脚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视机从床底下踢了出来,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拆下来的硬铜线。
何初三又笑了,“真厉害,不愧是六一哥。”
他之前给夏六一松开四肢束缚、留了活动空间的时候,也想过这样会锁不住夏六一,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哪里舍得将夏六一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死死铐在床上?
夏六一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要干什么?”
何初三摇了摇头,“不能说。”
“东东是不是还活着?”
“……”
夏六一久久得不到他的答复,又气又急地跪上床,骑在他身上按住了他的肩膀,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啊!你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东东是不是还活着?!”
何初三回看着他,眼眸里的光芒深邃似海,“如果我说不是,你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何初三,你不要逼我!”夏六一怒道,“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能动她!”
他悲愤交加,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熬忍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开了口,“傻仔,你动了她,我还怎么原谅你?”
他的痛苦与煎熬那样直白地写在他的脸上,利刃一般割划着何初三的心脏。何初三仿佛受虐狂一般,又觉疼痛,又觉快乐。疼痛是因为感同身受地感到了夏六一的疼痛,快乐是因为即使到了这一步,夏六一依旧竭尽全力地在寻找着原谅他的理由。
他多想现在就将一切对夏六一和盘托出,但他不能。在接下来的一场大戏上演之前,他不能让夏六一知道剧本的内容——夏六一一定会阻止他,甚至也许会为了他放弃复仇。但他若不替夏六一完成这件事,他一世都无法将夏六一从青龙和小满死亡的阴影中解脱。
他曾因为夏六一的莽撞、愚昧和欺瞒而愤怒,想顺势让夏六一反省反省。但他心里无比清醒地知道,他何尝不是在欺瞒夏六一,他何尝不是背着夏六一将危险担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他受到了伤害,夏六一何尝不会担忧与难过?这些天来,他何尝不是一样被矛盾和歉疚所煎熬着?
他拖动着手铐抬起手,揩去了夏六一眼角的湿意,然后凑上来深深地吻了夏六一。
夏六一被他吻得心乱如麻,恍惚间似乎尝到了何初三嘴里说不出的苦涩,内心愈发苦闷煎熬。他一动不动地由着何初三亲吻,不做反抗,也不做回应。
何初三亲了他许久许久,最后满足地叹出一口气,脱力地向后靠坐在了枕头上。
“说件开心的事吧,”何初三道,“小马哥还活着。”
夏六一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他活着回来了。他猜到你被我软禁,想将我赶下台。”
夏六一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忘记了大门被锁,翻身想下床出去,但一只脚刚踏出去,就感觉头脑发沉,意识开始模糊。
“你喂了我什么?!”他扶着头怒道。难怪这小子满嘴苦味!
“安定药,刚刚从抽屉里拿的,”何初三道。他也开始昏昏欲睡,于是抓紧时间一边说话一边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将两个枕头摆好,邀约式地拍了拍床,“上来吧,好久没一起睡了。”
夏六一愤怒地站在原地不肯动弹。何初三笑了笑,自顾自地闭了眼,同时提声对外面的保镖喊道,“待会儿等我们睡着了,就进来把他搬回床上重新铐上!”
“……”气得快闭过气去的夏六一。
……
谢家华坐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神色惝恍,在思虑深沉心事。
他先前通过国际刑警香港分部向泰国分部申请共享了金弥勒的资料,又结合秦皓在泰国的经历,发现了一桩旧事:骁骑堂的第一任龙头郝威与骁骑堂后来的毒品上线金弥勒,很可能早在二十年就相识。金弥勒年轻时自称到过香港、抢过银行、杀过人,这段经历被当作他心狠手辣的谈资,而在金弥勒的旧识之间广为流传。而郝威也正是在二十年前突然得到一笔横财,开始创立骁骑堂,放高利贷、开赌档。二十年前香港有一桩轰动一时的银行大劫案,两名蒙面劫匪至今仍未被抓获,现在看来,有可能正是金弥勒与郝威。当时在劫案中还牺牲了一名警员,名为陆勇,在场的另一名警员,正是他的父亲谢英杰……
秦皓替他办完了出院手续,匆匆走了过来,唤了他一声,“家华哥?”
谢家华反应慢了一拍,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又是平日里冷肃沉稳的模样,“办好了?”
“是。走吧,我送你回家。”
秦皓先前开了谢家华的私家车来接他,这便带着谢家华往电梯间走去。谢家华一边走一边询问他这几天的近况,得知政治部已经对他审查完毕,正在等待正式的处理通知。他的警察身份将恢复,但是或将遭受降级处分。
“我没事的,家华哥,这是我应得的。”秦皓道,“我只是担心他们调我去后勤部门,我想留在O记跟你。”
谢家华抚了抚他低垂的脑袋,“别担心,这件事我会跟上级沟通。家宝情况怎样?”
秦皓有些犹豫,“我不知道。那天审查之后他就被停职了,听说一直没有出过家门,他的处理结果我也不知情。”
谢家华猜测他姨娘,也就是家宝的母亲、自己父亲的妹妹,会求她那做警务副处长的哥哥插手帮忙将此事按下,但自己那自诩公正廉洁的父亲一定不会答应。家宝这次处境堪忧。
秦皓跟着他走进电梯,凑在他耳边继续低声汇报道,“之前你让我们将那两具女尸送去法医科,利用‘基因鉴定技术’做检测,跟从崔东东家中找到的毛发进行比对。今天早上鉴定结果出来了,那两具尸体不是崔东东跟方小萝的。”
谢家华眉头紧锁,他早猜到了这种可能。
秦皓接着道,“我们查到别墅爆炸案发生的前一天,九龙殡仪馆报案说丢失了两具女尸。现在正在联系尸体家属来做基因鉴定。”
谢家华仍然没有开口,他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电梯门在底楼开了,他见到了站在门口、怀抱一束鲜花、正在等电梯的陆光明。
陆光明也看见了他,弯起眼睛灿烂地笑了,“谢Sir,真巧。”
谢家华迅速按下关门键。陆光明长腿一蹬,卡住了电梯门,顺势挤了进来,将那捧花往谢家华怀里一塞,“我专程来恭喜你出院,谢Sir。你们这是去哪儿?去差馆还是回家?”
谢家华冷着脸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转头乐呵呵地跟秦皓也打了个招呼,“嗨,小哥,又见面了。”
秦皓看了眼谢家华,识趣地也不说话。
陆光明笑嘻嘻地,“这位小哥真严肃。你一定是谢Sir亲手带出来的,颇有他老人家的风范!”
被称为“老人家”的谢家华顿时转头瞪了他一眼。陆光明狡黠地朝谢家华眨了眨眼。而秦皓目睹两人眉来眼去,心中隐隐便觉得蹊跷不安——他认识谢家华多年,从未见谢家华这样喜怒形于色地跟人赌气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