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
两年之前,他还处心积虑地想把这个金融系高材生往自己手下网罗,洗钱做账,物尽其用。但是现在听了这么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他却是犹豫了。
他不再想让身家清白的何初三趟进他这摊浑水里。
他把烟含进嘴里,偏头点上,“当年让你看个账本都怕瞎了眼,现在知道求我了?老子现在看不上你,滚!”
何初三往他身边“滚”了一步,黏黏糊糊地低声唤道,“六一哥……”
夏六一不耐烦地一肘顶开他,避开话题,“你嫌忙?我看你干得挺来劲儿。”
“我想过了,”何初三道,“太忙不好,再这样下去,我都没时间回去看阿爸。”
夏六一又哼了一声。
“也没时间陪你。”
“……”
被肉麻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夏大佬还没来得及发作,一旁崔东东就堵着耳朵站了起来,“惨了!再听下去会被灭口!小萝,走走走,我们去那边散散步。”小萝是她那小歌女的名字。
“走个屁!过来刷油!何阿三你滚去串香肠!”
第25章 熟悉的麻袋味道!
事实证明骁骑堂副堂主的厨艺比龙头大佬要好那么一丁点——接近于零的一丁点。半个小时后,几位黑道人士坐在桌前,对着几盘焦黑的不明物体,吃着自带的蛋糕,喝着啤酒谈笑风生,何初三一个人站在炉子前,一边叹气一边往幸存的几根香肠上刷新油。
酱料涂抹好之后,他蹲下去捡起被夏大佬踹到一边的书,翻了几页重新看了起来。
没扫过两行,书就被人一脚踩进沙里,“我看我不该烧书,该烧你。”
“烧了就没人烤香肠了。”何初三笑道。
夏六一踹了他一脚,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往他嘴里塞了块小蛋糕。
“嗯,好吃。”
“小萝做的。”
“你喜欢吗?我回去学着做给你吃。”
“免了。”夏六一自从今年儿童节再次惨遭换牙之后就对蛋糕反胃。
“那烤曲奇吧,曲奇喜欢吗?”
“唔。”
“曲奇比蛋糕好,你平时要多吃硬的东西磨牙,不要光吃软的。”
“滚。”
蓝天白云大海沙滩,两个大男人蹲在烟火缭绕的炉子后面黏黏糊糊地谈情说爱,突然鼻子里进了一股焦味,忙不迭双双跳起来。
“香肠也焦了?今天到底还有没有得吃啊,大佬!”崔东东。
“闭嘴!”
……
这群黑社会焦了又烤,烤了又焦,吃了一下午半焦半生的烧烤,将沙滩弄了个乱七八糟,桌子上杯盘狼藉,吃剩的酱料食材洒得满地都是,然后就开始挥舞着啤酒瓶下水踩浪,哈哈大笑地互相打闹追逐。小马抱着大疤头的脑袋往海里按,大疤头一拱背反而将他顶进了水里,崔东东和小歌女在边上看热闹,呐喊加油。
只剩下何初三,拎着个大口袋,蹲在原地任劳任怨地收捡垃圾。
夏六一叼着烟,赤着沾满泥沙的脚走过来,“别收了,都扔这儿。”
“马上就好,”何初三道。
夏六一蹲在他旁边捡了一个空酒瓶,往他脑袋上作势狠敲了一下,“他妈的装模作样,就你有公德!”
“清洁香港,人人有责。”何大学生摇头晃脑地教育他,还顺道把他手里的酒瓶也收进垃圾袋里。
夏六一空手往他脑袋上又拍了一下,“少跟老子唧唧歪歪!等会儿收会死?跟我去看夕阳!”
“这里也能看嘛,”何初三闷笑道,顺势抓住他的手。
夏大佬脸一热,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却没能甩开他的人。
夕阳西下,在海平面染出血一般鲜丽的色彩。一只海鹰尖啸着滑翔过天空,跃过晚潮跌宕的海面。何初三放下手里的垃圾袋,披着满背的红霞,微笑着靠了过来。
夏六一跟着他动作往后退,眼角瞟着站在不远处的一排保镖。
何初三回头看了那群保镖一眼,突然脸色大变,指着远处惊叫道,“差佬!”
保镖们一回头,何影帝飞速拔了夏大佬的烟,往他嘴巴上“叭”地亲了一口!
“……”
“咚!”
等什么都没看到的保镖们回过头来,只见何初三捂着肚子在沙滩上蜷成一团,一边闷笑一边龇牙咧嘴地想爬起来。而夏大佬已经气急败坏走出老远,一边走一边还抖了抖被踢疼的光脚丫。
“来拍照了啊!”崔东东在夕阳下呼喊着,“快点!太阳要下去了!”
夏六一往前迈了几步,回头看了看还在沙滩上磨磨蹭蹭的何初三,倒回去动作粗鲁地将他提了起来,拽着一起往崔东东那边跑去。何初三趁机赖在他身上,两人拉拉扯扯地挤到了镜头前。崔东东已经搂好了小萝,大疤头挑了个最不抢眼的位置。一位保镖端起了大部头相机,“大佬、大姐头、何先生、罗小姐、马哥、疤哥,请大家一起看镜头,我数一二三,你们喊口号……”
“一,二,三——”
“有钱!”大家齐声大喊道。小马突然蹿出,强行将脑袋挤进了他大佬和何初三的中间,一边喊一边咧嘴大笑。
“咔嚓!”相片就此定格。
……
傍晚时分,夏六一将何初三送回西环的唐楼租屋。
何初三下了车,攀着车窗邀请他,“现在还早,上去坐坐吧?”
“我晚上约了人谈事。”
“那我下周来找你?”
“唔。”
“你想吃点儿什么,我买食材带来。”
后头车里的小马不耐烦地探出头去,看看弯腰隔着车窗跟夏六一说话的何初三,又烦躁地坐回去,“妈的,怎么还没说完?”
“人家小俩口道别,你急什么。”坐在他车里的崔东东道。
“东东姐,你别说‘小俩口’,瘆的慌!我看这姓何的小子真的像个基佬!得让他离大佬远点!”
“……”你才发现啊,直男?
十分钟之后,真的基佬何初三,形单影只地站在路边,看着夏六一的车队消失在街道拐角。摸着嘴巴意犹未尽地叹口气,他转身上楼。
从文件包里拿出手电筒,刚刚爬到二楼,他就直觉不对劲。
空气里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很熟悉,也很不详,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什么。
他迟疑地停下脚步,悄悄地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往后跑——就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大汉按在了墙上!
还没来得及呼救,嘴巴就被一团布堵了起来,紧接着在挣扎之中被捆了双手双脚,眼前一黑,整个人横着飞了起来!
“唔唔唔……唔唔唔……”他在黑暗里拼命地挣扎,到这个时候才想起那个味道是什么——熟悉的麻袋味道!
只是这次“请”他过去的人,肯定不是为了让他写剧本。
……
山下一片素灰色的公墓石林,面朝大海,昏黄灯光映出一个孤独而行的背影。道路两旁石碑上雕刻的天使们,以空洞的目光看着他攀上阶梯尽头。
那里立着一块旧碑,坟前站着一个神情冷淡的男人。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过头。
陆光明抱着一束花,一边走来一边道,“你果然在这儿。”
谢家华沉默地看着他走近。
陆光明弯腰将花放了下来,又低头画了个十字,这才转头对谢家华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谢家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装无辜,陆光明龇牙咧嘴了一阵,自觉是装不下去,识趣地收起吃痛嘴脸,重新笑了起来,“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你在福利院长大,跟唐嘉奇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他根本不是你表哥。”
陆光明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对不起嘛,我向你道歉。你这个人太难接近,提唐嘉奇是想让你放下心理防备接受我,后来我们不是聊得挺愉快吗?”
谢家华突然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利用一个去世的人套取情报,不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吗?!”
陆光明被打偏了头,微微活动了活动嘴角,又转过头来,仍是若无其事地笑,“别生气了。我今天给你带了份大礼,你不是想搞垮夏六一?”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胶卷递给谢家华。
谢家华面色冰冷,并没有接。他们仅有的两次交往交锋,就令他对陆光明其人其言其行都反感至极,他不相信陆光明的“大礼”。
陆光明好脾气地道,“我从夏六一的‘朋友’家里找到,就是你抓走夏六一的地方。”
谢家华仍是沉默。
“这位‘朋友’跟夏六一的关系,想必你也知道,实在有趣的很。他虽然是个身家清白的白领,却跟夏六一私底下交往甚密。而且你看他偷拍的照片,上上下下什么角度都有,简直是私人写真,看起来对夏六一一往情深啊。”
谢家华其实早就从阿彪的报告里知道何初三两年前救过夏六一,俩人有不一般的交情,也正是根据这层关系而在何初三住处抓到了夏六一。他冷漠地看着陆光明,等着他还有什么高谈阔论。
陆光明眯起眼睛笑,“谢Sir,其实要搞垮这些黑社会,不用你亲自动手。坐山观虎斗,等它们两败俱伤,你再一网打尽,不是更方便?”
谢家华皱了眉头,“你做了什么?”
“我把这两人的关系,找了点儿途径通知给了和义社的乔爷。听说他跟夏六一争抢肥七地盘的时候失了利,正想找机会报复夏六一……”
话音未落,他又挨了一巴掌!
他偏着脑袋,对着路边一张满面皱纹的遗像静了会儿,动作僵硬地回过头,谢家华已经转身走出老远。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淌出来的血,皱眉嘀咕,“怎么次次都打同一边?”
偏头又想了一会儿,他更加委屈起来,冲着谢家华背影喊道,“喂,这一下是为什么!”
……
何初三在满室光明中醒来,头昏眼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屋内状况。这看起来像个废弃的仓库,空气里漂浮着厚重的汽油味。他手脚都被绳子捆得死紧,被几个恶汉按趴在地上。一个四十来岁,面带病容的男人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跟了夏六一多久了?”乔爷开口道,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含糊,就像喉管被割破一般。
寻常人经此一劫,就算没吓尿裤子,也是战战兢兢,而这个一脸白净的年轻人先是转着眼珠四处看了看,又仰头打量了他一眼,这才一脸无辜老实地回答,“我没跟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