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肖照山有不好的预感。
他点开大图,果然发现这张照片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多年前,穿着宽松的衬衫和浅色的牛仔裤,满面笑容地站在大学门口庆祝录取的自己。
他以前出差的时候顺道去过几回岳母在杭州的家,如果没记错,这是裘因放在那个家的照片。
“给我把现在的头像换掉。”
他真是服了肖池甯了。
肖池甯秒回:“爸爸你不是说要活泼一点的?”
他坚决不换:“我觉得现在这个就很活泼啊,还特别可爱。”
第四十五章
肖照山最终放弃了让肖池甯换头像。他盯着屏幕上的大图看了很久,意外发觉现在的肖池甯其实和二十多年前的他自己长得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怪不得,以前的老同学总说他和池凊有夫妻相。
他过去一直认为肖池甯的外貌是随了池凊,但现在,他却觉得肖池甯更像自己,起码十七岁的肖池甯是这样。
“肖总。”出神间,助理提醒他到了餐厅,“我大概几点来接您比较合适?”
肖照山收起手机解开安全带,答:“九点。”
助理应下来,又问:“那我现在替您把车停到隔壁停车场去?”
“不用,已经下班了,你想去哪儿玩儿就开着去,只用记住一点。”肖照山转头,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的车。”
助理一愣,连忙颔首道:“我明白的,肖总。”
肖照山笑了:“明白什么?”
“我不会开着您的车耀武扬威的。”助理毕恭毕敬地说。
肖照山拍了拍助理的肩:“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别违章。”
他笑意更深,轻声道:“瞿成,别把自己绷这么紧,我又不吃人。你前面那位助理跟我关系就挺好的,我和他出门办事,他都是坐副驾的那个。”
瞿成僵硬地笑了笑:“我才被您提上来没多久,难免怕出错,肖总多担待。”
肖照山劝慰:“封建社会都过去多少年了,咱们不兴主仆那一套。上下级也是同事,只要业务理清楚了,哪儿能出什么了不起的大错,放轻松。”
瞿成说:“好,谢谢肖总提点。”
“什么提点,”肖照山打开车门,“这叫交流。”
说完他便下了车。
踏进餐厅的那一刻,他脸上残存的笑意瞬间消失,眉眼被一片纯然的冷意覆盖。
服务生将他引进包间,董欣先到一步,这会儿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她示意服务生上菜,待包间的门合上后,两人各据长桌一边,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
肖照山今天依旧西装革履,他跷着二郎腿,将手搭在膝盖上,目光下垂地等待。董欣则身着一件姜黄色系带深V连衣裙,一脸沉重地望向了窗外的树木。
大堂里播放的热带风情的音乐穿透了木门,尤克里里的弦音在包间里浅浅回响,肖照山听着听着恢复了笑容,抬眼问董欣:“怎么不说话?”
董欣扭回脸,反问:“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等一个电话。”肖照山答。
董欣勾起嘴角:“巧了,我也在等一个电话。”
话音刚落,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向肖照山,肖照山却端起茶杯喝水。于是她敛了笑,接起电话“嗯”完一声便一言不发,只听那头的人说。与此同时,两位服务生敲门而入,上了四菜一汤。
“先生您好,菜已经上齐了。”
肖照山拿起筷子,似是感叹:“点了这么多?”
女服务生俯下|身,低声解释:“您的夫人说您平常不怎么吃东南亚菜,不太清楚您的口味,所以就多点了两道。吃不完的话我们这儿可以免费打包。”
肖照山抬头和董欣对视一眼,忍俊不禁道:“她还挺贴心。”
“对了,你们这儿有什么酒?不要啤酒。”他问。
服务生答:“招牌酒是湄公威士忌,有点烈。先生需要开一瓶吗?”
“来一瓶吧。麻烦再配一杯苏打和一碟柠檬。”
“好的,稍等。”
包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肖照山把四菜一汤挨个尝了一遍,然后发现自己只喜欢柠檬鱼和牛肉薄荷汤。咖喱虾太腻,他只试了一筷子就再没碰过。
董欣挂了电话,佯怒道:“嘿,你还真不客气,直接开吃了。”
肖照山吹开碗里飘着的薄荷叶,喝了口汤:“夫妻间哪来那么多规矩。”
董欣也给自己盛了碗汤,好笑地问:“怎么心情突然变好了?”
肖照山搁下碗,擦了擦嘴:“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
“命运。”肖照山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或者,血缘?”
董欣听不懂:“大艺术家,别让我猜谜,有话直说。”
酒上桌了,肖照山给她斟了一点,往里面兑了大半杯苏打水,放了三片柠檬。轮到自己,他只夹了一片柠檬放进杯中。
“Whisky Mékong。”董欣拿起酒瓶,念了一遍瓶身上的名字,然后问,“直接喝不烈么,小心待会儿醉了。”
肖照山摇头:“我和助理说要跟老朋友叙旧,会喝酒,让他到时来接我。不然我哪敢使唤岳则章的人。”
“还有你不敢的事?”
董欣夹了一筷子鱼肉,回到上一个被打断的话题:“说吧,命运怎么了?”
肖照山咽下威士忌,喉头随之泛起一阵令人清醒的辣。他缓缓道:“肖池甯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嗯,所以?”董欣没听出其中的相关性。
“是女的。”
“那又如……”
话说到一半,董欣蓦地怔了怔,瞬间反应过来了。
她停住筷子看向肖照山,肖照山朝她了然一笑:“有意思吧。”
董欣蹙眉:“可是你中午跟我说,那个女孩儿自杀死了,然后你儿子才去的酒吧,才遇上了豹子的人。”
肖照山眼中带笑地点了点头:“而且那个女孩儿死之前,先去捅了自己的爸妈。”
“你知道,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他笑意渐消,摩挲着杯沿侧头看向窗外,半晌后突然道,“我曾经是把岳则章当父亲来看待的。”
董欣听出他的未尽之意:“你真要揭他老底,和他对着干?”
肖照山收回视线,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平声说:“为什么不呢。你不是说,没有我不敢的事吗。”
董欣叩了叩桌面,提醒他:“警方和检方肯定都有他的人,你确定弄死他之前不是你先死?”
“我知道。”肖照山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那个女孩儿的父母也没死。”
“但是,”他话锋一转,阴恻恻地说,“他们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可这不是一码事!”董欣依旧不认同,“照山,你听我说,刚才我朋友回我话了。现在上头的工作小组成分复杂,哪一派的人都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笼络谁都没用。我们动不了岳则章这头老虎。”
“变更公司法人没用,你别想了,这条路走不通。我帮你问过了,现在警方查毒还是靠‘指认’,一旦你那个助理指认你,你就会成为嫌疑人。把清白的人变成罪人或许很难,但要把嫌疑人变成死囚,对岳则章而言就太简单了。”
肖照山喝完第一杯酒,沉默地给自己满上了第二杯。
董欣还在分析形势:“依附于他的人太多了,我们动谁的奶酪都不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要什么我们给他什么,你老实帮他做这一票,我亏一点把房山的项目承包给别人,完事儿我们再把自己摘出来,他能怎么防?”
“你太不了解他了。”肖照山放下杯子,打断她,“他现在的胃口不是二十年前的百八十万,而是十几亿。以他的性格,哪怕我这个十七号再不起眼,他也不会允许我全身而退。要么我从未当过什么十七号,要么当一辈子他的十七号,直到我死。这根本不叫‘最好的办法’,这分明是最坏的打算。”
董欣倦然道:“赔上自己不值得,你非要跟他同归于尽?”
“谁说我要和他同归于尽?”肖照山挑眉,“我就不能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吗?”
“董欣,一个人只要说了一句假话,那么他剩下的真话也会变得不可信。”肖照山沉沉地说,“最简单的方法最有效,我没工夫跟他玩儿心机玩儿厚黑那一套。他不是要我复出么,好啊,我复出,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我会让无数人知道我肖照山,让无数人相信我肖照山。到那时候,依附于他的人再多又怎样,我还是可以让他为万夫所指,被众人唾骂。”他笔直地盯着董欣,双眼雪亮,“你知道,再凶猛的老虎都可能被跳蚤咬死。更何况是千千万万只跳蚤。”
“你这么快就醉了?”董欣难以置信,“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你以为你还能重头来过?你以为他上回从位子上退下来是怕你揭发他?肖照山,他不是因为你,他只是为了自己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圈钱。”
肖照山将杯底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我有证据,有人脉,有名气,我为什么不能重头来过?大不了再和他谈判一次。”
董欣观察了他一会儿,嘲讽地点了点头:“哦,谈判。上回和他谈判完你怎么样了,牢坐得舒服吗?画不了画开心吗?这次呢,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你放心,起码不会再去蹲监狱。”肖照山伸出拇指抹掉唇上的酒沫,轻松地说,“肖池甯太不让人省心了,我要是不在,他能把天翻个个儿。”
董欣就奇了怪了:“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不是有句话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肖照山笑了笑,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可能也差不多。我现在觉得我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
“嗯,无所不能。”
董欣没当过母亲,然而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奇迹般地被肖照山勾出了一点斗志。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兑过的烈酒,沉默半晌才问:“那你进行到哪一步了,方便透露么?”
“拉下面子去安排营销了,月底网上应该会发我复出的通稿。”
“不要曾经天才画家的包袱啦?”
“面子和活着,当然是活着最重要。我们俩总不能像肖池甯和他的朋友一样,只活下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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